第70章（1 / 2）

止暮握着杯盏的手狠狠一颤，里面的茶水顿时便洒出了大半。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诧异，止暮放下手中的杯盏，随即便扬起了唇角。

“比我预料之中的要快一点。”

从他在慕容离面前开口说话那一刻起，他便没有想过能将真实身份长长久久的隐瞒下去。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慕容离发现自己是艮墨池的事实，也不在意执明是否发现。他那般苦心隐瞒，不过是为了能够推着执明一步步的去探究真相，让执明和慕容离重归就好。

说来也讽刺，他从前处心积虑的让那两人心生仙溪，如今却又费尽苦心的让两人冰释前嫌。

人之心境，当真可笑至极。

艮墨池没有一丝一毫被拆穿身份的窘境，慕容离也没有一点一滴把他身份拆穿的得意。他与艮墨池博弈良久，太过清楚对方的心性。如果艮墨池真的有意隐藏身份，那恐怕他还真的发现不了。于是他也十分淡然的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竟是面对曾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敌人，连他自己都觉得震惊。

“艮墨池……”慕容离笑着摇摇头，“若非本王曾与你相处数日，知道自己面前的事人非魂。恐怕连本王自己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是狸猫转世，有九条命。”

艮墨池听着慕容离这样打趣自己，倒是未有半分羞怯的痕迹。他撩起自己的衣摆坐在慕容离身旁的矮凳上，轻轻的掀开正在烹煮的陶瓷茶壶盖子，用镊子夹起一撮茶叶丢进里面。

“慕容国主要听听在下的故事么？”

不管是在十年后还是在二十年后，慕容离都曾为自己和艮墨池的似友非敌般的相处感到诧异。在那个天气很好的下午，在那个沐浴着阳光的温暖小屋中，他不知道饮了多少盏艮墨池沏的茶。他听着艮墨池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往事。

“我父亲死的很早，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艮墨池的语气泛着笑意，和他所叙述的内容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他被征了兵，听说是要上战场打仗。但是他走了之后家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他不放心也舍不得才八岁的我。于是在征兵路上跑了回来，可是还没跑到家，就被领头的抓到，活活打死。”

在从前战乱不断的钧天大陆上，这样的场景似乎并不陌生，也可称得上是司空见惯。哪怕曾经贵为一国王子的慕容离，也仍旧逃脱不了国破家亡的命运。可是慕容离仍旧感到心口一滞，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命运

，又或许是因为艮墨池那泛红的眼眶。

“那时我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听到邻居们说我父亲被打的很惨很惨，死之前还求打他的人放他一马，放他回家看一眼他八岁的孩子。可是没有人听他的，没有人理会他。我听别人说他死了，可是我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我想他那么疼我，一定不舍的不管我的。我每天都坐在门口等着他回来，等着他回来砍柴回来给我烧饭。可是我没有等到他……我等不到他……”

艮墨池握着衣摆的手慢慢收紧，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由他亲口说出，像是结了痂的伤口被残忍撕开，痛的他鲜血直流。

“后来的事情我其实记不大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怎么把自己喂饱，怎么让自己活下去。我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当然什么打也都挨过。我想活着都这么难了，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直到……我遇到了先生。”

那是他曾以为的命中贵人，后来却发现不过是把自己当棋子的人。

“他教我识字读书，教我兵法心术。我以为他把我从泥沼里拉了出来，他会帮我大展宏图，可是他没有。”

艮墨池终于抬起头望向了慕容离，而慕容离也正转头看着他。

“慕容离，慕容国主。我艮墨池这一生本就是多活，我曾经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我为此付出的代价，我都不后悔。我此番助你和执明和好，并不是我认为自己错了，只是……我有一个在意的人。”

慕容离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那个名字在他的心中渐渐成形浮现，他却没有说出来。他看着艮墨池不知何时扯下的面纱后的那张布满伤痕的脸，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那条船上……我去祭拜公孙兄那日，毓骁赶去救我，当时划船的船夫是你？”

“是。”艮墨池像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受着这张脸上的奇形怪状的伤疤，“先生派人去刺杀你，又将你遇刺的消息放给执明和……毓骁。算好了时辰让执明比毓骁晚到，为的就是让执明对你更加猜忌。”

这事倒是不惊讶，他秘密出行祭拜公孙钤，莫名被行刺，执明和毓骁又是一前一后的赶到，他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记得你的身量没有这么……”

“我用了缩骨药，人都说这东西药性十分凶险，服用者在十二个时辰内奇痛异常。很多人都是抗不过来的，但是我扛过来了。”

慕容离心下一沉，他的脸色终于凝重了起来，

“你将自己变成与我相同的身量，这般费尽心机的周旋，只是为了让我和执明和好如初？”

“不止，”艮墨池很是坦然的回答，甚至还抬手给自己沏了杯茶，“毓骁希望你好好的，我当然要帮他让你好好的。而且据我观察，你慕容离没了执明恐怕也好不了。当然，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想这最后坐上共主之位的，不是你便是执明。我要你慕容离拿你仙去的父王，拿你最在意的瑶光发誓，不管将来登上共主之位的是你还是执明，你都要保证决不踏入遖宿的领土半步。”

这样的要求慕容离其实并不惊讶，也可说得上是意料之中。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和艮墨池很像，都在拼尽全力的为心上之人安排后路。

可是不同的是，艮墨池和毓骁或许还有未来，但是他和执明，却再也不会有了。

慕容离浅浅一笑，并未立刻回答艮墨池的话，而是反问道，

“你既然有心助我和执明重修旧好，也知道从前那些事的真相。为何不直接出现在执明的面前将事情说清楚，而是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缩骨药……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这个问题像是问住了艮墨池，他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

“慕容国主以为，我以艮墨池的身份出现在执明面前，他会相信我说的话？”

这可真是用心良苦了，慕容离站起身，缓步走到艮墨池面前。他竖起三指，

“我慕容离以我仙去的父王，以我瑶光气誓，今生今世，我和执明都不会侵犯遖宿半分。”

艮墨池也站起身，正欲向慕容离行礼，慕容离却话锋一转，

“但是，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