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雪(2 / 2)
“庄。”徐鲸说。
庄很亲昵地喊他:“小鱼,最近过得还好吗?”
庄就是有这种本事,即使他在心里已经把你杀死了千百次,可真到了面前,他依然能亲亲热热温温柔柔的,好像总有一台无形的摄像机,在虚空中拍摄着他似的。
庄打量着徐鲸,那目光很平静,也不带任何情绪,就和屠夫在打量猪肉没什么区别。他说:“你瘦了很多,叶楚怎么折磨你了?”
徐鲸没有回答。
他其实没什么把握,也没有计划,他只是心里有个虚无缥缈的念头。当他在注视庄的时候,其实看到的只有赵陆吾。
他想念着赵陆吾,可又觉得离得他很远。徐鲸平静地咀嚼着这三个字,没有什么感情波动,他知道,这个名字早就和他长在一起了。
那条小鲸鱼被剥离了血肉,只剩下骨头,没有人惦记他。只有傻兮兮的巨人,在荒野上捧着他的尸体,痛彻心扉地哭。
徐鲸有点难过地想,他不想让赵陆吾难受的。
雪无声地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像一个个冰凉的亲吻。
徐鲸往前一步。
庄身后那个大汉警惕而沉默地注视着他,像条忠诚而机警的狗。徐鲸并不太在乎一条狗在想什么,他只是盯着庄。
庄是个温柔又残酷的疯子。
他不太在乎有多少钱或者权力,他也不想毁灭人类或者做什么奇怪的实验,他只是想给这片大地添点堵,顺便亲手解决掉他曾经珍视过的刀。
他自负,又狂妄。
徐鲸的目光滑过远处的山峰,深夜里雪色空旷而寂寞,一道车辙印从远处蔓延过来,像两条纠缠不休的蛇。
轻飘飘的,一片雪花落在庄的眼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睛。
就是那一霎。
刀光出袖,雪亮的刃上映着一双平静的眼睛。
他不是个正常人,他一直都知道。
徐鲸这一生所有竭力与正常人相似的感情都或多或少的与赵陆吾有关,爱也好,悲也好,在他决定杀死庄的那一刻起,好像也和雪一样轻飘飘的,失去重量了。
枪声响起,徐鲸有点茫然地倒地,瞳孔里,映着一片翩然而至的雪花。
六边形,边角有很漂亮的刺,一瞬间寒冷,又顷刻间融化,不留痕迹。
像一个叫许京的孩子的一生。
庄弯腰看着他,神态几分怜悯:“小鱼,你真当你能杀了我?”
徐鲸咳嗽着,呛出几口血来。那颗子弹贯穿了他的肺部,击碎了小半根肋骨,剧痛像浪潮般席卷全身。他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寺院门口。
喇嘛站在那里。
他的神情几乎是空白的,巨大的震惊和痛苦在这一瞬间击中这个老人,让他平白佝偻了几分。喇嘛哆嗦着嘴唇,轻声说:“……麟定?”
庄沉默着和喇嘛对视。
时间洪流在目光中奔涌,曾经轻狂和愚蠢带来的悔恨几乎淹没了喇嘛,他颤巍巍地向前一步,说:“……是麟定吗?”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庄猝不及防地再见毁了自己家庭的故人,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恍惚。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觉心口剧痛!
是徐鲸。
血滴滴答答地流到雪地上,很快结成了霜。庄倒退几步,轰然坐在了地上。
他的心口,插着那把刀。
庄继承了他的家族一脉相承的轻狂,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和一个杀手,即使是穷途末路的杀手,面对面,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徐鲸已经彻底没了力气,他躺在地上,看着那个大汉惶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笑出了声。
太疼了,太疼了。
赵陆吾,我这辈子,是不是再也不能见你一面了呢。
他朦朦胧胧地想着,似乎看见喇嘛惶急的脸,又看见漫天雪花飘落里,两道灯柱如剑光,劈开血腥沉暗的夜。
有人喊着什么,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么人抱了起来,气息很熟悉,又很陌生。
那是赵陆吾吗?
徐鲸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笑着看向那个幻影,嘴里的血腥气呛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他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啊,赵陆吾,我可能真的要走了。
对不起啊,赵陆吾,我不应该招惹你的,你原本有那么好的前程啊。
赵陆吾,赵陆吾。
庄死了,你知道吗?
我给你的讯息,你看到了吗?你一定要猜到啊,不然你会受伤的。
赵陆吾,赵陆吾。
巨人回来,找他的小鲸鱼了吗?
赵陆吾紧紧抱着徐鲸,那个被摧折的只剩个骨头架子的男人半睁着眼,好像还要竭力说着什么。
赵陆吾,赵陆吾。
你不要难过,我一点都不疼。
赵陆吾……
死亡是我的归宿。
赵陆吾胡乱亲吻着徐鲸的嘴唇,他的小鲸鱼冷得像一块冰。他绝望地揉搓着徐鲸的脸,像是要唤回一个错位的梦。
徐鲸的眼睛,轻轻闭上了。
一片雪花静悄悄地落在他的睫毛上,越来越多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睛上、嘴唇上,那些滴落的、流淌的、蜿蜒的血,悄无声息地凝结了。
赵陆吾呆呆地看着。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青海的大雪盖住远走的人,风声簌簌,像是谁无声唱起了哀歌。
徐鲸,徐鲸。
他的小鲸鱼。
回到大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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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be爱好者可止步,之后会更新HE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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