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再遇老八(2 / 2)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冷静地走到所长大人面前,扔了两本证在桌子上,声如洪钟:“我这个证能不能管点用,你们要动我可以,不要动我妹妹!”
后来,他才跟我说,那天实在是不想亮自己的身份的,也实在不想给项目添麻烦。但是那个协警太过分了,伸手就要去抓他妹妹的衣领,他一时没忍住,随手一拨,就搞到协警的鼻子了。
所长大人看完证,拉了拉下摆,对眼看了一下,收起了恼怒的脸,严肃起来。一个敬礼,什么都不说,喊一声“收队”,走了。
当然,第二天,我们还是补办了暂住证。
他们走后,项目经理惊奇地拿过证,认真地看,一个是参加自卫反击战二等功证书,一个是军人伤残证明书。同时, 我也看到了名字:巴年功,怎么跟我那个文人班长一个名字。
大家走后,我把那人叫住,就喊一句:“班长老八!”
他朝我笑一笑:“你这个兔崽子,还认得出我来?”
真是文人班长老八呀!
那晚,我没让文人班长老八回工棚,拉着他和他说的妹妹找了个排挡。我得和他们唠!项目经理和阿颠一直说要跟着,我说不用,是我老班长,我请,我们得聊。
后来,项目经理拉住我说,他不去,但是费用算项目的。
……
一路上,老八和他妹妹没讲什么。只是老八说,其实,我到工地的第一天,他就认出我了。我问他为什么不说呢?他说顺其自然。
我们到工地边上的一个大排档,到的时候应该10点了吧。这就是南北方的不同,在南方这是夜生活的早晨,在北方,应是满街萧瑟了。
我跟老板要了个不太吵的桌,跟老八说:“老班长点,今天我当回主人”。老八还那样干脆人,点了四个下酒菜,我要了一箱啤酒,就是24瓶,木箱的。在部队那会儿,老八曾带着我们就那么喝的,脚踩箱子对瓶吹。
曾经不辞而别的老班长,遗憾漫天,谁想到,若干年以后,我们会聚在祖国南方的某个城市的某一个街角呢?
我拿着瓶子,桌角“啪”一蹭,给老班长递过去,他妹妹一直没说话。
老八喝一口,说:“她不喝,叫小张,张青秀,我战友的妹妹,也是我妹子”。
我一直以为是他亲妹妹,一下没悟过来,回头问道:“小张,你喝饮料,要不可乐”,她怯怯地答道:“我喝水就行”。
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我耳朵翁地一声,怎么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柔柔地,空谷幽兰,酥软人心。定睛看了一眼,才知道清秀若然,特别是那笑靥,就让人想到春风十里,花红满地的感觉。
……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老八也喝得差不多,什么叫真性情,没在部队呆过,可能没那种体会,两个大男人可以对酒当歌,也可以泪洒相拥。什么叫男人之间的真感情,也许就这样吧。
老八说,我们在部队走那天,他也退伍回去了。其实,他在我们进营房的那一天,他就应该走了。后来应部队首长的要求,才留下来带我们三个月。
他是85年兵,高考复读没考上,家里姐姐出嫁,只剩他和弟弟。那时他弟弟读初二,为了让弟弟读,他回家帮家里整那六亩地。
在秋天的时候,村里通知说可以参军,参军后,他们家就是军属了,农忙时节村里会帮忙。
我相信,那时老八也想去的。在农村,对于传统而言,要跳出农门,只有读书一条路。为什么要复读,我想,也正因为他不会甘于在农村做一辈子。
人呀,有没有抱负,呆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在部队时,他跟我讲过他童年的故事,那时他很穷,也很难。家里三个孩子,父亲因为积劳成疾,干不了重活,所以担子都压在他母亲身上。他从记事起,就帮着家里干农活。
他曾经给我讲过他看过两次天空的故事,天空教会了他,什么叫自我的坚持与信条,那也是他个人信仰形成的萌芽。
第一次看天空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的事。
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的时代,每家每户干活是记工分的,假如大人5个公分,小孩可能才1个公分。每年依据每个家庭挣的公分多少,来分粮食。
他们家父亲已积劳成疾,算不上劳力,只有母亲拼死的干活。那时候,还种水稻,收割时,需要把割下来放在水田里的一捆一捆的稻穗连杆一起抱到放脱粒机的地方。他每天下午放学,就跑回家,帮着去抱这些稻穗。
有一次,他踩着水田,那个时候个子小呀,一脚踩下去,没到大腿了,所以每一次拔起脚来都非常的难,还要抱起比自己身子还大的一堆稻穗。
从水田走出来,还要通过一个斜板才能到脱谷机的地方。旁边大人们都在笑呀,笑他这么小就来蹭公分。那时,他知道,他们家很难,他何尝不想来呀。
走在斜板上的时候,他再三跟自己说,一定不能滑下去,一定不能滑下去。偏偏那天,可能走急了,或者,太重了。他走的时候没走稳,整个滑落到水田里,稻穗盖住了他陷在水田里的身子。
那个时候,只听到周边大人的笑声,没有人过来把他扶起来。
他说,很奇怪,那个时候,他没有普通人的害羞、惊慌。他静静地仰望着头顶的天空,任由水田的烂泥水浸过脸盘。
他的记忆里,那个时候的天空,很蓝,很深,但很慈祥,像妈妈的怀抱,他掉泪了。
他想只要烂泥水没有掩盖住鼻子和眼睛,他自己就能爬起来,也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也许,这也是人在行为无力以后的一种精神意念吧。他最后起来了,没说一句话,重新捡起稻穗,整理好,抱到脱谷机旁。
第二次看天空是初一的时候,应该是夏天。
那时候,家里做饭的材火都是上山砍的。周末,是他和小伙伴们必须去山上砍柴的,那时候,每家都不富裕,农村的小孩都很能干。
有一次,他到离家五公里左右的大山里砍柴,要跨过一条山涧溪。河水很清,他们经常回来的时候会把砍好的柴放在河边,下河游泳,记得那个水非常凉,喝起来,很甜。
那天,应该又是一个周六,他和四个邻居的小伙伴一起到这座大山。走到砍柴的地方,他们发现了一片杂树林。那可是个好东西,树干不大,也没什么枝杈,好砍。
于是,大家分开砍,大家可能不知道,农村的大山,转眼间,人迹全无,见不到人闻不到声的。
人入山林,就如水珠入海,很快,大家就各自分开了。
砍了几棵后,当他将其中一棵看起来很结实的树干拦腰砍断的时候,一刀下去,柴刀没有任何阻力地拦腰砍断了树干,但是,由于惯性,刀没停下来,锋利的刀锋看到左脚的小腿上。
他说,当时他没感觉到痛,只看到了自己的腿骨是白色的和流出的血是红色的。
那时,不是痛,而是对自己的自责,为什么不小心,为什么又要让妈妈担心,让妈妈难过呀。他说,他最怕妈妈无奈地眼泪,只要妈妈流眼泪,他就恨不得一天就长大,能够帮妈妈!过了一会,他觉得撕心裂肺的痛,开始喊,可是,没有人能听见。
他按照平时老人教的方法,从旁边扯了一根藤,把自己的大腿绑起来,这样能止血。然后,找了以前看过别人止血的叶子,用嘴咬碎,敷在伤口上。他说,他看到他的伤口,像他弟弟刚出生的时候的小嘴巴,豁了一个大口,看到自己骨头是白色的。
他也知道,要尽快回家。因为前段时间,村里有一个老人,因为被菜刀不小心切到手,没注意,听说伤口不及时处理就会得破伤风,破伤风就会死。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觉得恐惧。于是,他绑好大腿,看到不出血了,找了一根刚才砍下的比较小的树干,一瘸一拐,拄着树干,艰难的下山。
当要经过那条山涧河的时候,他听大人讲过,伤口绝对不能碰到山泉水,碰到就会烂掉。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受伤的腿,拄着树干,一跳一跳地跳进溪水里。
当时呀,没有痛,只要保佑自己不要滑倒进溪水里。当过了一半的时候,一不小心踩到一个圆的卵石上,整个人轰然摔进水里。瞬间,一切都静止了。他又仰面看到了深蓝深蓝,像妈妈怀抱的天空。
也许,一切都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当你专注一件事的时候,其实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被忽略了。他只知道小心,也注意到溪水下面的石头是不平的,就是没注意到溪水下面的石头,也有长青苔的。
他就这样摔倒了,他没有叫,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听到如缓缓的流水声。一切,涟漪过后,溪水照样在流着,只是,溪水中多了一些血色。
他知道,他只能自己起来,虽然,痛、无奈,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柔弱和勇敢。
后来,他拄着树干,一跳一跳地回到家里,他记得,妈妈背他去公社卫生院的时候,眼泪沾湿了他的袖子。
他说,他看过这两次天空,形成了他自己的初步的人生信仰。
什么是信仰,百度上说:信仰是对某种主张、主义、宗教或某人极度相信和尊敬,并把它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老八从自己小时候的人生经历,体会到社会生存的一种准则,自立、平静、勇敢、坚韧、智慧,这是自我强大的基本要素。这就是他人生信仰最初的基本内容和要求。
老八说,他相信,坚持自我的信仰,必定能够走出小山村,才有可能以己之力,成就自己、成就家庭、成就自己想帮助的人与事。
很多人认为,信仰是高深莫测的东西。其实,信仰也可以是放在心里默默守候的东西,它一直处于静默的状态,但深深地影响着你。
比如某一位你敬佩的人的人生历程或者对于生活的态度,它有可能默默潜入你的生活,在你不知不觉中改变你。就如老八,他自己的经历,慢慢地形成了他自身信仰的内容和准则。
或许,有些相同的成长轨迹,感同身受,所以有了相近的自我信仰的基础。这也是我们彼此容易渗入彼此生活、思想的原因。
人生,其实有些东西,不得不相信命运与缘分。我跟老八的缘分就是因为我从南方跑到遥远的北方,从鸡屁股的地方走到鸡头的位置,因为军训,遇见了。
这个世界很大,相遇的人很多,却因为部队时期我成了他的“红人”,让彼此有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在彼此生命里刻下了一个印痕。这个印痕也许不一定每天都记起,但是永远不会忘记。
或许,这个世上,相遇的人很多,走进生命中的人却很少,刻进心里的人更少。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亲情友情似乎都是上世修来的缘。我们遇到每一个人都是因为曾种过要相遇的因,才会有相遇的果,一切出自偶然,却又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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