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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缘身在此山中(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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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靖循着他眸光望去,望着证物,眸光逡巡半晌,最终黯淡如烛火熄灭——此物能现身于眼前,只怕家中已被抄检,家人亦难逃羁押软禁之难。而他满心满念所盼望的章太尉,选择明哲保身。

如今,他与弃子无异,悔之晚矣。

“你还想问什么?”吴靖面如死灰,再无往日目下无尘之势。

顽石终归裂开缝隙,叶文卿不禁轻笑,当即问道:“一件一件来,先说说私调兵卒一事。”

“私调兵卒……是为助晋安王世子一臂之力,谋划矿场暴丿乱。”吴靖低垂眼帘,教人瞧不清神情,嗓音却不住发颤,“萧玉琮不服新帝,有不臣之心,谋划矿场暴丿乱是为扰乱大赦,陷皇帝于文人口诛笔伐之中。”

“你协助萧玉琮犯案,不臣之心亦是昭然。”叶文卿又问,“遣兵卒乔装成流民,意图戕害我胞姐,又是为何?”

“是你自己树大招风,区区寒门小官,竟妄图与门阀抗衡。”说到愤怒之处,吴靖双拳紧扼,手背青筋毕露,“士族之间唇亡齿寒,你扳倒晋安王世子,足已引来杀身之祸。我不过是小惩大诫,想借此提点你收敛言行。”

“我看不见得仅是如此。”叶文卿眸光一凛,陡然将语调加重三分,“彼时,本官正奉命搜查晋安王旧宅。”

吴靖蹙眉,反问叶文卿:“那又怎样?”

叶文卿冷声厉色逼问道:“晋安王旧宅里头,究竟藏有怎样的宝贝,竟教你等日夜难眠,非烧了不可?”

吴靖纵使不将眸光投向叶文卿,也能感知到森然之意,好似刀芒加身。不得法,他唯有反唇相讥:“叶大人断案怎能凭空臆测?晋安王府人去楼空,哪还有宝贝?”

叶文卿嗤笑出声,蓦然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比如——账簿?”

“你!”吴靖一惊,猛然回眼望向他,片刻过后,才说道,“什么账簿?”

时至今日,旁的罪名都能认,哪怕代人受过、哪怕罪名莫须有,皆可担下,但唯独账簿一事,牵连甚广,罪当灭族,他绝不能认。

叶文卿观其神色,已瞧出端倪,可惜得不来供词。如此情状之下,再逼迫下去,只怕吴靖但求一死。

叶文卿从无急功近利之心,顿时改换话锋,问起旁的来:“据纵丿火之人招供,你与漠北伏都将军狼狈为奸,妄图破坏两国联姻,你认是不认?”

祸乱朝政,罪该当诛,此事若是认下,必将身首异处。只是,纵使他不认,难道就有活路了?不说皇帝,便是牵扯进矿场案的贵胄之族,亦不能放过他。

踌躇良久,吴靖一咬牙关,恶狠狠道:“我认。”

他担下此罪,无异于舍弃自身,为吴氏家族挣一条活命之路。

叶文卿又问:“目无法纪,谋害人命,你认是不认?”

“我认。”

“私调兵卒,共谋矿场暴丿乱,你认是不认?”

“我认。”

叶文卿睥着他,再度提及铁场一案:“唯独铁矿外流一事,你不认?”

一旦提及铁矿,吴靖便又化作顽石:“本就不曾发生,我如何能认?”

“好,本官会将今日供词如实转呈陛下。”叶文卿说罢,转身欲走,却教吴靖唤住。

吴靖跪坐在地,面如死灰,颤声道:“我要……要见章太尉。”

叶文卿求之不得,只以为吴靖想要鱼死网破,将章太尉一并招供而出,自是满口答应。

吴靖身犯要案数桩,还牵扯进人命官司,纵使出身簪缨士族,死罪亦是难免。

萧玉山听得叶文卿所言,知晓吴靖以一己之力担下罪责,却矢口否认曾找寻过铁矿账簿。他还曾要见章太尉,甚至不再避讳叶文卿,当面如此要求。

萧玉山也以为,吴靖自知性命难保,又恨章太尉狠心,竟不肯为其奔走,故而横生鱼死网破之心。

士族之间狼虎斗,萧玉山自乐得清闲,只想坐上壁观——不费心神,教他们自相残杀,又能兵不血刃,实在妙得很。

萧玉山当即下令,择日处斩吴靖,并将吴氏一族抄家流放。如若吴靖心中藏有怒火,萧玉山只愿此举能添一把柴,燃起他熊熊怒意,直烧向章太尉。

吴靖听闻斩首之刑时,人似已入定,连应一声都不曾有,更不似旁的死囚那般喊冤,只求再见一面章太尉。

数日过去,尘埃落定,章太尉才现身相见,身后相随的,还有叶文卿。

叶文卿本欲回避,却被章太尉挽留。此举无非是为避嫌,章太尉果真似得了道行的狐狸。叶文卿暗自发笑,只可怜吴靖沦为棋子,生死都任人摆布。

章太尉看着牢房中面如死灰之人,出声问道:“你还有何事要讲?”

吴靖彻夜未眠,好似木胎泥塑,直至章太尉问话,才将眼睛珠子动一动:“我——”

“我辜负章太尉期许,有愧先祖,犯下滔天大罪。”吴靖满面凄然,瞥一眼来者,复又垂眸,继续说道,“只是家父年迈,幼子尚小,还望章太尉照拂一二。”

“你愧对的是当今陛下,身居要职却有负圣恩,竟犯下滔天大罪。”章太尉不住叹息,似也为他痛心,连连摇首,“现如今,不仅是你自身性命难保,还累及家人,举族男丁都将流放至滁南,沦为采石苦役。如此重罪,老夫如何保你家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喊一个‘冤’字,只求章太尉念在内人与章府沾亲带故的情分,照拂妻儿老小。”

这本不过是寻常托孤之言,落在聪明人耳中,便能听出弦外之音。不光是章太尉了然,连叶文卿也隐约猜得言下之意——不喊冤,便是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不牵扯旁人;提及两家沾亲带故,隐隐有胁迫之意,提醒他谨记唇亡齿寒之理。

“罢了罢了。”痛斥一番吴靖不忠不义后,章太尉应下所托,拈须道,“老夫尽力为你一试,在陛下跟前保下你妻儿老父,至于旁人,只怕难逃流放之刑。”

得了此话,吴靖心愿已了,再不多言,复又倚靠墙角坐于地上,合眼长叹。

章太尉此番前来,可谓是心满意足,而叶文卿却大失所望。本以为吴靖将效法困兽反扑,谁知他竟决心替人受过,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罪责。若非此前储栖云偶然见得章太尉密会纵丿火之人,他也会以为章太尉忠义两全,乃不二之臣。

同样大为意外且失望至极的,还有九五之尊萧玉山。谁能料到,生死面前,吴靖与萧玉琮别无二致,竟都选择包庇旁人,只身赴死。

区区一个章太尉,不足以教他们以性命相护,萧玉山思及两件大案,总觉得如置身云雾之中,方向难辨。

究竟是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让他们甘愿以死相护?又或许,那幕后之人手眼通天,能使其全族蒙难?单论章太尉,绝无如此手笔。

如今虽未寻到账簿,亦不曾抓住幕后主使,但也大有收获——章太尉同漠北多有勾结,更也牵扯进矿场一案,赫连归雁更是大有嫌疑。

储栖云机缘巧合之下撞见章太尉密会漠北人,萧玉山出宫与他相会,又碰到此人纵丿火。诸多巧合连成一线,环环相扣,才略略扫去疑云。如今再回想,若有一回漏去,都难看清案情,正应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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