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伊然曾坚信,他们是为彼此而生。童年时光的相遇,看似偶然实为天意。
海镇是与蒙古国接壤的乌旗旗政府所在地,典型的农牧业镇。海镇和海没有一点关系,四面环山,海拔接近一千米,人口不足三万,坐落在阴山山脉脚下。
山是镇上孩子们的乐园,位于海镇正北方的阴山山脉,镇上的人们习惯称之为北山。北山是青石山,山上没有植被,岩石缝隙中疏疏落落生长着山樱桃树,树高不过一米多,春天开枚红色的花,一簇簇的,颜色非常艳丽,折枝泡在水里能鲜艳两三天。
魏家奇在每年花开的季节,总会折几枝给伊然插瓶,一直到他十七岁离开海镇那年,从来没有间断过。山樱桃树枝上有尖刺,他有时会划破手,他的皮肤很白,伤口显得格外刺目,她会很心疼。
山樱桃花绝对是春天最美的花,也曾有人整株挖出种在庭院里,可是从来栽不活,后来人们不再徒劳。可家奇不信邪,费了老大劲挖了一株,折腾回家栽在伊然的窗下,终是没有活。山樱桃花落结果,毛茸茸的绿衣包裹果实,果实成熟变成褐色,敲开外壳,里面是白色的果仁,味道则接近杏仁。秋天孩子们结伴打樱桃,家奇打的樱桃大都归了伊然。
海镇东边的山,名怪山,大人们从来不会涉足,只有淘气的孩子们会结伴在山上嬉戏。
怪山大约数万年前是活火山,火山喷发过后形成了巨大的火山岩,怪石嶙峋、山势低矮、寸草不生。山顶上矗立着两个高高的金属导航架,山下是粗粝的沙石。随处可见大人手指粗细的洞穴,那是四足蜥蜴的洞。成年蜥蜴六七寸长,长着细细的尾巴,尾巴会卷成圈摇动,样子很丑,一种是沙灰色,另一种是蛇一样的条纹。
蜥蜴是所有女孩子的梦魇。淘气的男孩子经常会提着蜥蜴的尾巴追逐吓唬女孩,尾巴被提着,蜥蜴头部就会昂起、大张着嘴,嘴里没有牙,别提多恐怖了。
小学一年级开学没几天,上课时伊然打开铅笔盒,笔盒里趴着一条蜥蜴,大概是捂得时间太长了,它抬起头望着伊然,行动明显有些迟缓。
四目相对,蜥蜴在伊然凄厉的惨叫声中终于觉醒,它拖着细尾巴敏捷地爬出铅笔盒,顺着桌腿溜在地上在教室里乱窜。女孩子们的惊叫声此起彼伏,纷纷跳上了课桌,男孩子们则争先恐后追捕蜥蜴,教室里顿时乱成一锅粥。赵老师气得不轻,但她终究还是放任她的男弟子们欢快地捕捉蜥蜴,她自己作壁上观,甚至随时准备好跳上讲桌。
可怜的蜥蜴终于被捕后,赵老师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平复一下情绪开始破案,她严厉地说,破坏课堂秩序的罪魁祸首必须揪出。
耗时一节课,经过一系列的诱供逼供,锁定案犯是伊然前座的陈杰。赵老师狠狠地用手指戳着他的额头,咬牙切齿说:“你如果是我的儿子,我今天非得狠狠揍你一顿不可。”
伊然从此患上铅笔盒恐惧症,每天打开铅笔盒之前,都要家奇给她仔细检查好几遍。
后来家奇狠狠揍了陈杰一顿,把陈杰打成猪头,陈杰倒也硬气,没有告发家奇行凶打人。他再也没有捉弄伊然,过后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伊然小时候又瘦又小,有次两人拌嘴,家奇戏谑她是拇指姑娘。
伊然当即红了眼眶,反唇相讥:“臭家奇,胖家奇,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小孩子吵嘴通常一会儿就好,可他们吵完后,虽然是同桌,竟一个学期没有说过话。最后还是魏爷爷带着他们看了场电影,买了很多好吃的,他们才和好如初。
伊然是自尊心极强的孩子,个性倔强孤僻,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海镇人口少,镇上的人几乎都认识,伊然家是这座小城的异类,也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伊然曾不止一次听到大人们说外婆闲话,大人们隐晦地说着白骨精的是非,以为几岁的孩子听不懂,因此并不避讳她。
伊然跟着外婆过,伊清是下放支边来到海镇的,一同来的还有她的男友,两人非常相爱。男友托关系先行调回上海后,伊清非常焦虑。她到处托人找关系指望能快些回上海,一来二去居然找在旗长名下。
也和该旗长倒霉,旗长下乡正好去了伊清所在的卫生所,伊清出众的相貌一下入了旗长的眼。伊清为了走捷径,不惜出卖色相,被旗长妻子抓包大打出手,并当众扒了伊清的衣裳羞辱。旗长妻子在打人时动了胎气,不仅六个月的胎儿没能保住,还因大出血切除了子宫。事情越闹越大,最终导致年轻有为的旗长被撤职后举家搬迁。人们大都同情旗长贬低伊清,背后管她叫白骨精。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伊清彻底坏了名声不说,听到传闻的男友决绝和她分手。伊清破罐破摔,竟然大胆做出在当时无疑是惊世骇俗之举,未婚生下伊海兰。伊海兰的父亲是谁,也是一个谜,有人说是男友,也有人说是旗长。后来伊清调回海镇,在旗医院做了护士,她永远留在了海镇终身未嫁。
命运总是惊人的相似,伊海兰重蹈伊清的覆辙,高二大了肚子。男方是现任旗长的儿子,出事后旗长紧急调离乌旗逃之夭夭,伊清母女自吞苦果。伊海兰生下伊然远走他乡,再没有回来过。伊然只见过她的照片,笑得花一样灿烂的少女,很美,伊然长得很像她。
伊然是伊清养大的,北方人其实是叫姥姥的,但伊清却让伊然叫她外婆。伊然和外婆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外婆很疼爱她,她眼里的外婆温柔善良,永远穿着干净得体的衣服,家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绝不是外人口中的白骨精。
伊然早慧,记事很早,外婆上班有时带着她。邻居魏奶奶抱着家奇打针,那是伊然记忆里的初见。魏家奇白白胖胖,大大的黑眼睛,长长卷翘的睫毛,自然卷曲的柔软黑发,圆圆的脸蛋儿,几乎人是见人爱。
他看见针头眼圈红红,瘪着嘴想要哭,魏奶奶哄着他说:“我们家奇是小男子汉,不哭,不然小姐姐会笑你。”他眼里噙满泪,硬是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魏家奇爷爷退休前是医院院长,魏奶奶曾是小学校长。魏家是镇上最有名的人家,因为从海镇出去的子弟,魏家奇父亲魏峰官最大,而且魏峰娶了更大官的女儿。魏峰是全海镇的骄傲。
魏家奇哥哥姐姐是龙凤胎,他是母亲做了结扎手术七年后意外收获的孩子,因之取名家奇。他的出生彻底打乱了一家人的生活,父母没有做好再做父母的准备。母亲叶辉生下家奇半年后,出任驻英外交官。魏峰在部队上无暇顾他,保姆带了他半年辞工回了老家,爷爷奶奶看他可怜,在他周岁接了他来。
叶辉回国后曾接他回家生活了一段,那时候家奇已六岁。他想爷爷奶奶,在陌生的家里几乎不能适应,整天哭闹,搞得父母焦头烂额。他们互相习惯了对方的缺席,再加上爷爷奶奶在他走后终日以泪洗面,于是他又被送了回来。
他很少见到父母,只和爷爷奶奶亲。他吃的、穿的、用的,可说是镇上独一无二,父母对他的爱大都体现在物质方面。
伊然七岁上小学,六岁的魏家奇也要上学,魏爷爷开始不同意,觉得他还小。可是他撒泼打滚哭闹了一天,嗓子都哭哑了,爷爷奶奶最终投降。虽然他不够入学年龄,奶奶说句话,他高高兴兴背上书包上学了,分座位时又非要和伊然坐一起,他们成了同桌,从小学、初中、高中,一直是同桌。
上小学时魏家奇学习平平却很淘气,是那种淘气到极致的孩子。一次他把前排黄越凡的羊角辫点着了,黄越凡头发又黄又细非常燃火,火苗呼呼往上窜,伊然和家奇赶快拿起书扑火,吓得黄越凡放声大哭。赵老师情急之下飞快拎起半桶污水,兜头浇在黄越凡的头上,算是不至酿成惨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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