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正义（2 / 2）

周身有水银滴落。我从银白色的流体涟漪中看见自己的脸，形容很是苍白，病态又柔弱。五官有西方人的立体感。线条纤细清瘦，轮廓尤其玲珑，瞳色发色俱为银灰，颇有种无机质的死气沉沉之感。

死气沉沉归死气沉沉，但我不得不发自内心地夸自己一句——我真是个美人胚子，塑形十分成功，长得也很像寻常人类。

而我现在还缺一个名字。为表美观就叫禅城胧月吧。

我没心没肺地给自己起了一个审美模糊的名字，打算勇往直前去拯救那个迷途少年。

泥巴怪长得真的很丑，而不知为何四面激起了燎原之火。灼热的气泽席卷着狭窄的小巷，在这暗无天日的一方天地里上演着人间炼狱。

这可能是那个奶金头发的小少年人生中最为难忘的一次经历。被泥巴怪的恶臭污泥填满口腔夺舍身体什么的。

这个时候应该沉下心来去救人，应当抱着万死不辞的心态轰轰烈烈地前去。但我没有，这种时候还在想哇，他的头发真好看，是奶金色，不如我也去染一个。

我是清楚我缺少同理心和人情这一件事的。

但埃尔梅罗的魔术师把『我们（月灵髓液）』制造出来……既然把我们作为兵器制造出来，就不应该对我们抱有身怀人心的期望。

这是非常愚蠢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要再去考虑。

然而我不得不说，身为魔术造物的我是真的很不科学——人形状态下只有我的心脏由水银构成，而那颗跳动的器官则是生命和魔力的源泉。身化水银猫猫的我却是由流动的水银覆满，浑身剧毒，触之即死。

月灵髓液的战斗方式相当原始。本体重量为140kg的水银，埃尔梅罗的新型战斗机器。

银白的汞从心脏开始漫延，以一种不科学的方式流经血管，而后自四肢百骸间分泌，到最后连之间都化作流动的液体。

阳光底下的水银挺漂亮，银白色的澄净。

但汞是有毒的。

“接下来我会很失礼……届时请原谅我的所作所为。”

我听见我自己冷清而毫无平仄的嗓音说，银白的飞沫化作索敌的尖兵，强硬地融入进敌人淤泥构成的身体，再蛮横地将其切割分离，只留下点点污泥浸染在少年身上。

理论上来讲我这是救人的行为，胜造七级浮屠。但少年很不乐意，尽管被桎梏着也要嘶声喊出来，用那双胜过鸽血颜色的赤眸瞪住我，不是很友善的样子。

他对我喊：“别过来！”

不对，好像不是对着我喊的。也没有在瞪我。

他牢牢地盯住我身后，眦目欲裂，眼瞳浮镌出腥热的色彩，却没有什么正面上的美好情感。

排在我后面的还有个男孩子，这会儿已冲上前去，绿色头发，弯弯卷卷很是可爱，让人想揉。

他冲上前去，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好像把人世间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泯灭干净，一心一意只想要夺回友人。不是要充当英雄，身体比头脑更先动起来，只是为了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热切，要拯救重要的人。

假使我稍微有那么一点情商，那就应当通晓得到这个金发少年自尊心很强，而绿头发的男孩子此刻内心也很是决绝。

可惜我没有情商那种东西，勉勉强强算个演算机，没有同理心，又怎么会理解人类这样复杂的感情。

值得一提的是，我天降正义时，英雄已经来救援了，但因为个性原因都不能对敌人造成什么实质伤害，而我已经把人质救到，理应隐姓埋名赶紧溜掉。

话是这么说，道理也并没有错。但我此刻很是手贱，类似于战斗本能复苏，水银暴涨，克制住自身毒性的錾亮流体包裹住少年的四肢。

“你冷静一点。”我牵制住泥巴怪，对那个绿发少年说，“抱歉，这里就先交给我……我保证会完好地把另一个男孩子夺回来的。”

“呃，我……”

男孩子欲言又止。最后他咬了嘴唇，微微抿了一下唇角，低声说：“那就麻烦您……话说回来，啊……那个，您是职业英雄吗？”

“……啊？”

我没有听明白。

泥巴怪开始挣扎，嘴里迸出很不友好的字眼。我思索再三，捏了一团水银把他的嘴堵严实，以免他再说些对小孩子影响不好不利于青少年茁壮成长的话。

“靠——你们两个混球——！水银精还有废久，在那里晾着老子唠什么啊？！我才不需要——”

那边的金发少年又喊起来。此刻他已经挣脱了身上仅存的那一点淤泥，重获新生恢复自由，眼下正冷冷地望着我和那个绿毛男孩，表情很冷，咬牙切齿，说的话也一字一顿。

英雄似乎也要赶过来。

我很怕有人问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更怕正义伙伴们盘问我的身份证，所以只好溜了溜了，又重新化作水银猫猫，流淌进我百般排斥的下水道里。

从下水道出来时我觉得我很不干净，干脆舍弃了表层的水银，让它们化作不具备魔术性质的废品。最后我重塑人形，除却外层的脏污，留下光鲜亮丽的第二层皮。

我重见天日的这个地方依旧很逼仄狭小，也还是一个小胡同，没多大地方。

但有一个白发男人站在我身前，眼睫低垂，姿态平和又优美，甚至举手投足都可说是高贵。

他的指尖端稳地夹了一支香烟，烟雾缭绕出朦胧的轮廓色彩。男人斑驳的影子投映在小巷子里，斜下的细碎光辉笼罩在他眉宇间，为瑰丽的雪色长睫镀上了一层流光溢彩的浅金色。

他缓缓地低下头来，伸手的动作优雅得体，尤为流畅，沉淀了岁月的从容和沧桑。

“埃尔梅罗的月灵髓液初代？”他说，唇角的弧度似有还无，廉纤微微，令人意动。

“我是爱德蒙·唐泰斯，”他顿了顿，又说，“副业侦探，一个真正闲散的魔术师。”

我觉得，他是一个真正帅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