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2 / 2)
在经年累月雨打风吹后的乡间小道上,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在遇见高热便会融化的沥青路面上,我们驾驶着哈雷摩托车,鼓足马力放肆狂奔,宣泄专属于辉煌时代的无限激情。我们将用不完的力气挥洒在阳光之下,并以为这辈子都将一直肆无忌惮。
直到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将五彩缤纷的人间反复捶打,终于打成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白色地狱。在无法抵御的庞然大物面前,任何人都无法幸免,除非清醒地犹如泰坦尼克号上的老鼠,犹如已经预知到特大地震的动物,早早地逃之夭夭。
生存还是毁灭?有些事情无法逃避。身体着凉导致鼻子堵住,只需打针吃药再注意防寒保暖,过个些许时日也便好了。可若是有些地界堵上了不通气,那可就遭殃,更可怕的是对即将到来的恐怖,一无所知。
看不见摸不着,然而真实存在。我的心脏逐渐被似无实有的情绪塞满,逐渐变得窒息,不断地回想往事,那么多不堪回首的记忆。一个贪婪的小孩,妄想占据本不应该属于他的事物,只会落下一无所得。可是,几个人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不去侈望挂在面前其实遥不可及的胡萝卜呢?于是跑呀,跑呀,跑出来最漫长的一天――一辈子即是无趣的一天进行数万次的重复。
明月当空,照古见今。我捋了捋下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细小的毳毛,摸起来甚是难受。于是我用食指掐住大拇指,开始一根一根地拔起来。当一根根只有一公分长度的胡子被□□以后攥在手指间里,心中竟是有种莫名的愉悦。
背德感的欢愉涌现,就像亨伯特念念不忘的洛丽塔。纳博科夫的集大成之作,他是□□,欲念之火,罪恶与灵魂。两个混蛋,两个最下流的无耻之徒,相依为命地活在时刻燃烧着地狱之火的人间天堂,谁都不能离开另一个人,哪怕最悲惨痛苦的家庭也比沉溺于□□与□□的生活来得好。
我喜欢混蛋。
不知不觉,我的下巴已经多出许多细小的空洞,还有不少开始泛红冒尖,长成小痘痘。我仍旧停不下来,这种肮脏恶心的行为,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竟使得长期处于高压状态下的我,获得极其强烈的快感。就像某个妄图引起大家关注,实则幺幺小丑,在公众场合发表自己验证哥德巴赫猜想的滑稽之谈。那种无法解释的神秘快感,驱使我们发自本心地去做那些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龌龊事情。
人并不能理解另一个人,人的思想难以互通。譬如许多人走在路上看见有人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以后,多半会选择围观,只在网络上才会表达莫须有的同情心;譬如绝大多数人永远不会理解,英雄何以成为英雄。他们非常乐意从自己低陋卑劣的角度,去抨击肉体虽然消逝,灵魂已然回归天堂的英雄,用自己歹毒庸俗的极致恶意去消解神性与超我的伟大;譬如只当危难降临于自己头上,才会发觉自己的漠然旁观造成多么大的危害;譬如当周围有陌生人声嘶力竭地哭喊,我们只会觉得吵闹。唯耕与战,勇于公战,怯于私斗……造就了大秦帝国,造就了华夏的肇基――然过犹不及。
即便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即便呼吸同样的空气,即便写着同样的文字,仍旧以邻为壑,仍旧他人即地狱。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性,人性本无善恶之分。大多数人滞留人间,勉强维持日复一日的虚假空壳,生与死的界限愈来愈模糊。于是,空虚无聊的床笫之欢成为令诸多人士活下去的源动力。嘴上说得多么高尚,一旦褪下华丽且不存在的黄金外衣,其行径还不如被自己批判的对象。
我渴望李白,一个真真切切在人世间走上一遭的浪荡子。原谓人间多妩媚,不意悲苦总寻常。在一次又一次的苦难之后,每个人都变得麻木不仁,活得像根已经被蛀空的木头,没有任何活力,只待着死亡降临。
一切过去,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走投无路的人,只有寻找祖先流传的血脉中,那些光辉灿烂的岁月。然后藉此代酒,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教自己亲眼目睹可怖寒冬。无论只有一床之隔的病患叫得有多么撕心裂肺,即便它因为晚期病症导致无法承受的剧痛疼到宁愿刎颈自尽,我们也只能看见从颈动脉中肆意喷射的浓稠血浆将整个病房染成血淋淋的停尸房。在专业医护人员的清理过后,再度恢复洁白,那个人的存在就此被抹杀,我们会在短暂的惊心动魄之后迅速将他从记忆中消除。
一个人有三次死亡。第一次,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人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第二次,下葬,那些参加葬礼的人们穿着黑衣庄严宣告,逝去之人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悄然离去。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都将逝去之人忘记。于是,一个人就真正地死去,整个宇宙都将不再和他有关。
有些人,三次死亡与一次死亡同时进行:没有葬礼,没有棺椁,作为无名尸体被随意抛弃到了乱葬岗;有些人,老来孤苦无依,不幸离世后,被仅存于世的几名老友掩埋,同样没有足够的金钱置办朴素的葬礼――或许他们因为三高而导致的一系列恶性疾病突发而猝死的时候,塑料小瓶子里面的速效救心丸,静静地摆在床头甚至只是放在暖和的内衣口袋。或许只不过半分钟,便已是阴阳两隔;还有的人,失去灵魂的肉体化作白骨,继而风化、分解。可是他的文字,他的思想,他的作为,一代一代的流传,融入文明当中,万世不灭,因此,他从未死去。
在万马齐喑的黑暗年代里,在山河破碎的恐怖世界中,总会有无法被掩盖的光亮,支撑世人的脊梁骨。一辈人,再一辈人,在近乎于绝望的现实面前,扭转乾坤,重整河山。可是卑劣懦弱的后来者,又要将先圣留下来的遗迹拱手于人。肮脏的外表之下,是一头时刻准备从蓄满了足以致命毒液的尖牙中,往一切可以目见的区域传播污染源的魔鬼。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圣人殁,厉鬼现;圣人出,魑魅灭。背负荆棘而前进者,主的右侧必有其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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