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这事与宣武将军府有关，杨思平也是亲历者之一，他那时曾跟在宣武将军身边，与齐步虚有过一面之缘。-*---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

那是数年之前，苗王叛乱已定，但朝廷对西南的控制已经被这场叛乱大大削弱，宣武将军府草创，尚不足以压制西南各本土势力纷纷崛起，互相倾轧——事实上，直到杨思平继承宣武将军府近十年之后，西南的局面才趋向于统一安定。

当时宣武将军率麾下征讨一位叛乱的土司，带兵围了土司家的大寨，宅中男女老幼有近三千人，杨思平亲率先锋向寨子里喊话，日落之前，开门投降，西南军只诛首恶，若负隅顽抗，攻破大寨后，寨民全部就地坑杀，一个不留。

等了数个时辰，眼看将近日落，诸将披挂上马，预备夜战强攻大寨，这时却有一名少年纯阳道人，骑青驴，提长剑，持拂尘，直冲辕门，一路闯到了宣武将军的中军大帐前，将军身边亲卫数百，竟不能阻他。宣武将军被惊动，提剑出帐，大喝一声：何方小贼？所为何来？那正持剑与几百亲卫对峙的少年道人一收长剑，从容答道：纯阳宫齐步虚，为寨中三千人请命而来！

原来杏林圣手带齐步虚周游西南，曾为这大寨中人所救，后来杏林圣手身在远方，听闻西南诸军围困大寨，知道他们不降者屠城的行径，于是飞鸽传书命齐步虚来相救，齐步虚一路星夜兼程，才赶在攻城前闯帐面见宣武将军。

当时齐步虚对宣武将军说：将军已将大寨围的水泄不通，里面的人都知道寨门迟早要被攻破，就算土司和部分贵族负隅顽抗，那些平民百姓难道就不想活下去吗？他们之所以不投降，一是不敢相信将军的许诺，二是土司反叛本是因五毒教的煽动，现在五毒教血蝎长老还在寨中，民众畏惧他，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更新快，无防盗上www.biqugexx.net-*---我与老师是寨民的旧识，请命为将军的使节，愿为将军前去说降，教民众大开寨门以迎王师。如此将军兵不血刃拿下此寨，寨中三千人性命也得保全，岂不甚好？

宣武将军欣赏他的胆识，却不信他三言两语就能建功，于是道：我可以让你试试，但我自领军以来，令行禁止，从未例外，现在离日落还有半个时辰，若半个时辰后对面还不投降，我们照旧攻城，如此你还敢不敢去？

齐步虚面无惧色，要了一匹军马，当即策马出营绝尘而去。

宣武将军一言九鼎，勒令将士整装备战，亲往阵前，就真等了他半个时辰，对面不见动静，眼看日头将落，宣武将军正要传令杨思平领先锋出阵强攻，忽听前军喧哗，只见寨门开了一线，一匹骏马急奔而出，马蹄下烟尘滚滚，直向前军冲来，到阵前百步方才停下。军士上前查看，是齐步虚骑入寨中的军马，马尾上拴着一颗人头，头颈断口处犹在滴血，正是那叛乱的土司。

宣武将军接过杨思平手中血淋淋的人头，略一端详，击节大笑，就这片时功夫，太阳已完全落下，西南诸军打起火把，杨思平还记得，那团团火光从前军依次亮起，还未从左右两翼传至中军，对面寨门已经轰然一声洞开，无数寨民扶老携幼鱼贯而出，对着对面的一军铁甲，匍匐跪拜进了道旁尘埃里。

队列最前，是寨中几名颇有地位的长者，压着被五花大绑的土司家人，少年的齐步虚站在一旁，一扬拂尘，遥遥对帅旗所在长拜，那是在谢宣武将军的成全。

齐步虚一举救了寨中三千人的性命，籍籍无名的少年纯阳子就此名动西南，因为若非他出手劝降，宣武将军麾下破寨后，寨中人都必死无疑。南夷百族风闻此事，感佩其高义，从此对他毕恭毕敬，敬之如活菩萨。而宣武将军府自创立以来，说破一寨便破一寨，说屠一城便屠一城，言出必践，从无虚词，这是唯一一次例外。拦下西南诸军的刀锋已是勇武过人，劝降更要智计百出，何况在半个时辰内建此奇功。就连英杰如宣武将军当时也不免对着女婿感叹，此子实在无双人物，你儿子来日若有他一半本事，吾当含笑九泉云云。

但齐步虚虽然一举成名，却也为自己惹来了麻烦。他入寨劝降，先与五毒教血蝎长老恶斗一场，因其时剑法尚未大成，只是逼得血蝎长老重伤退走，再斩土司人头，劝服寨众与长者们。血蝎长老伤好后又多次来寻仇，齐步虚慈悲心肠，不愿取他性命却也烦不胜烦，索性与血蝎长老订下约定，每年春日相见比试，血蝎长老可以自己前来，也可以派遣座下十二弟子中的某几位前来，比试中死伤不论，但只一点，若齐步虚战胜了血蝎长老与其所有弟子，血蝎长老一门需立誓隐退江湖，再不许来纠缠。而比试的地点就定在玉溪，江湖人称，玉溪试剑。

此后年年，玉溪试剑如期举行，齐步虚剑法日精，竟引得江湖人士结伴围观这场比试，乃至坐庄下注赌谁输谁赢，成为西南武林一大盛世。

血蝎长老当日答应比试，是以为己方人多势众，又可以名正言顺一拥而上，何愁不能除掉齐步虚一雪耻辱？然而齐步虚自订下比试起，年年胜，次次赢，何止不给面子，简直是连里子都不想为对方留。短短几年，血蝎长老座下弟子已经尽数败在他剑下，杨思平心中一算，就知道这次玉溪试剑只剩血蝎长老亲自出马，他当日奈何不了剑法未精的齐步虚，对上如今的齐步虚，也不过再添耻辱，难怪张雪桐说这是最后一次玉溪试剑。有此比试，齐步虚**乏术，是绝不可能前来支援张雪桐与杨思平了。

杨思平心念电转，不过瞬息之间，他看见张雪桐眼中升起敌意，便觉得有些不对，这小郎君狡诈手段，片刻之间连杀三人面色不改，却也温柔秉性，自己对他刀剑相向，他甚至不曾说过一句重话，可偏偏遇到“齐步虚”三字屡屡失态。

不论是看到纯阳宫中人便生忧愁，生死关头犹担心齐步虚因他伤心，还是此刻因为杨思平提及齐步虚而生的敌意，这份关怀之情太过浓烈，简直不像朋友之间，甚至比于恋人之间的深情，还要纯粹决绝。

突然，杨思平按住张雪桐手中的包裹，张雪桐却没有出声，他抬起头来看杨思平，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满天大雨中，有什么声音隐隐传来，一开始就像是雷声，隆隆的响在远处，而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张雪桐往发抖的右手上锤了一拳，拔剑柄在手，那声音已经近的可以听清了，声若洪钟，大雨之中依然震耳欲聋。

——那是一个人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