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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柯伐柯(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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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由一道水面隔开,那双眼睛却将他整个吞噬,犹如暴雪降临前的冬日苍穹,他感到某种模糊、强烈的渴望在他的心中深陷,变暗,变深,朦胧地燃烧着,仿佛夜的幻梦,曙光的火焰。

这一瞬一闪而逝,那双眼未在他身上停留,也不会在他身上停留。他和他的世界都恢复了原状,但他心中的冬日已经远去,深切的渴望也朝着彼处迁移。

这时,苏蝉忽然回神意识到是自己的对面站了一个人,而他水中的倒影正透过流淌的碧玉注视着自己。只是刚才水面光影跃动,一时难以确定。

他迫切地抬起头,想要看看是何人站在对面,然而扬起头的一瞬间,平滑如镜的水面像是被人凭空扔了一截炮仗,轰然崩裂开来。镜子的碎片飞向四面八方,就连贴着地皮的苔藓也被连根掀起,炸成无数飞散的绿色碎末。

苏蝉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沉甸甸的重压突地扑到脊背上,又把他撞倒在地。男孩的脸在一瞬间严丝合缝地嵌在饱受摧残的草地上,他的胃也在这一剧烈的挤压下差点发生爆炸。

发生了什么?苏蝉差点被自己的心跳呛死,他茫然地从满地残屑里抬起头,看到几个张牙舞爪的身影陆续惊呼着飞扑在地。整座庭院都被吞没在一股辛烈的青草气味的烟雾中,那池子仿佛在巨大的爆响里被炸上了天,从空中降落的时候又在他的头顶爆炸了,原本无云的万里晴空只余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好像和门外一样下起了暴雨,而那雨水——真要命,这雨水竟像煮沸的汤药般烫得惊人——劈头盖脸地浇向了他。四周陆续响起被热雨惊得烫到的大叫,还有踩在厚草皮上四处奔逃的脚步声,但苏蝉的背上还结结实实地负着一份身躯的重量,只得认栽地接受这份温暖到心坎里的大雨把他浇得浑身湿透。

水从他的脸上直往下流,那个重得要命还一点都不自知的人从他的身体上爬起来,用某种他听不懂的方言不停咒骂。

等到烟雾微散,苏蝉才瞧见方才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多出了好几个人,他们像是刚从某个无法呼吸的密闭盒子里逃出来,乱成一团。从苏蝉身上爬起来的那个人不得不高声说话,然而苏蝉的脑袋里还在被地震般的隆鸣反复冲刷,这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他耳中引起一场小小的爆炸,使他根本听不清楚。

渐渐地,他觉到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微妙的烧灼后的焦味。像是鲤鱼被烧焦的味儿,又或许是他在爆炸中被燎糊的发梢?拜刚才那场雨所赐,他的头发现在湿淋淋的纠结成一团深沉的暗色,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被那场爆炸烧着。

这群从天而降的人其实比他好不了多少,他们每个人都有点灰头土脸,看起来像是刚从冒着火的煤堆里滚出来又急急忙忙地跳了海,有些男孩的衣角还挂着没来得及扑灭的火星。

“这下可惨了,池里的鱼不会都被烤熟了吧?”个子最高的那个男孩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又破又脏看不出颜色的外袍,甩掉上面的煤灰。他倾过上身,往池子的方向探了探,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死鱼浮在水面上。”

“也许它们已经被炸成灰了,你根本就不该用那个加急术。”这回说话的是之前降落在苏蝉身上的那个少年,他左边的脸颊上有一大块明显的泥渍,但已经算是这群人里状况尚好的了。

“大概是人太多超载了吧?”那高个男孩撇了撇嘴,把外袍往肩上一搭,大跨步地走到苏蝉面前。苏蝉本以为他脸上黑乎乎的全是煤灰,凑近一看才发现这少年只是肤色极深,他的面容仿佛是由古铜镕铸而成,虽然脸尚稚嫩,身材却高得出奇,此刻伫立在匍伏在地的苏蝉面前,更是衬得他像棵巨树。

男孩向苏蝉伸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掌心沾着泥土碎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自己的衣角抹了下。

“刚才真是对不住,”他猛地一使力,把苏蝉拽了起来,“驭云课教的新法术比较棘手。”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周围的一圈人,似是有些伤脑筋,“大家嚷嚷着要试,就一块儿过来了,结果证明我并不能一口气带八个人……还把你也牵连了进来。”他再一次诚恳地道歉。

烟雾从庭园里散去,周围的少年们终于看清了苏蝉的脸。他们的面貌大不相同,看到苏蝉容貌的反应却很类似:一瞬的发愣,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你这家伙长得怪吓人的。”有一人的目光长久地停在他的脸上,苏蝉循着声音望去,是刚才那个抱怨不该用加急术的男孩,他正把落到额前的一束黑发扒回脑后,“这么一大块疤,也好意思出门招摇。”

苏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左脸,那里有道陈年的伤痕,像个浅红的胎记一样贯穿了他的左眼,横过浓密的眉毛,一直爬到额角。他没有故意遮掩疤痕,被人说起也是在意料之中。

“话说回来,你是谁?”有人突然问了句。“好像没在这儿见过你。”

“我是新招的弟子。”苏蝉向其他恢复过来的仙童作揖行礼,自表身份,然而他还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等等。”说话的是那个肤色极深的少年。“没听说最近又新招了‘癸’啊?”他扫了眼苏蝉的腰带,那里系着一个和他们腰间一模一样的青铜铃。

大概是身材高大的缘故,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凶恶。苏蝉不太明白他说的“癸”是什么,但瞧着他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发怵。大个少年却在视线接触到他的青铜铃时微笑起来:“既入此祠,一切前尘往事便与我等无关,你不必自报家门。”他向苏蝉礼貌地鞠躬,“我叫明聆,和现在在场的其他人一样,都是月老祠的红线童子。作为方才事故的补偿,今日请让我为你效劳,带你参观这座命运的迷宫。”

苏蝉还未回答,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少年就挤到他们面前,惊喜地叫道:“你、你你你娘是灶神啊?”他的眼睛因为苏蝉刚才说的话闪闪发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很会做饭?!你娘可、可是掌管口腹生死啊!”兴许是太激动,他说话都有些结巴。

苏蝉看着一双双凑得越来越近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会受到这等热烈的视线。男孩们的脸上迸出兴奋的光彩,纷纷点头应和。

“我听说只要被灶神摸过的灶台做饭都会变得很好吃!”

“我怎么听说的是被他们祝福过的灶台才行?”

“这么说的话,我还听过灶神一族的人身上都会有红色的印记呢,是不是就是那块疤啊?”

“不是说求灶神保佑可以带来好运吗?”

“小心你许的愿望,我听说向灶神祈祷可以让猫怀上小猫,指不定你也能呢!”

“去你的!”

他们叽叽喳喳地争论着,腰间的青铜铃随着动作幅度剧烈地摇晃,苏蝉忽然意识到如果那铃铛里真的有铃舌的话,这月老祠恐怕永不得安宁。

见男孩们越说越离谱,苏蝉急忙摆了摆手:“不,你们说的那些都不是灶神管辖范围内的……再说,我娘只是一方子灶神,摸过灶台便能让饭变好吃什么的,绝无此等好事。”毕竟我娘做饭还是很难吃。

他默默吞下了后半句。

“你是灶神家的孩子,那你、你会什么法术啊?”结巴的少年像是挑柴禾似的捏了捏他的胳膊,“表演个给我们看看?”

苏蝉本想婉言拒绝,却忽然听到什么人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

“灶神有什么了不起的?”刚才开始就跟他不对付的黑发男孩嘁了声,“不过是炉灶上爬来爬去的红壳穷蝉,被凡人误以为是吉利的象征就擅自崇拜起来。”他的目光冰刀似的划过那个抓着苏蝉胳膊的男孩,“别以为摸一下他就能治好你的破毛病。”

那少年像是被戳穿了心事,露出尴尬的神色,松开手。

“让他自在些吧。”高个儿少年皱了皱眉,对苏蝉报以微笑,“抱歉,你没必要在这里——”

“他早表演晚表演不都一样?”黑发少年打断了他,看着苏蝉的笑意有些冷,“对不对,小穷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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