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柯伐柯(二)(2 / 2)
=======
很快,苏蝉发现最值得他操心的不是与其他弟子间的人际关系,而是月老祠的伙食问题。
他们正处在一座温暖巨大的厅堂,磨光上油的长桌坚实宽厚,但吸引了他全部视线的是桌上正摆着的食物。他在一瞬间理解了为何男孩们听说他来自灶神一族后会那么激动,因为他此刻就怀着一种类似的敬畏盯着面前的稠粥。碗里灰蓝泛着紫绿的颜色与其说是令人印象深刻,不如说是触目惊心,苏蝉看着粥面炸开的苔绿色的泡儿重新变成粘液,附在不知由什么做成的泥粒上,怀疑自己一旦把木勺伸进去,就只能用勺把儿喝粥了。
明聆坐在苏蝉对面,显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宽慰道:“相信我,这没有看起来那么难吃。”
苏蝉见他脸色不似作伪,安下心舀了一大勺,闭着眼塞进嘴里,然而下一霎,一种近乎腐蚀掉舌头的冲动就在他的味蕾间爆炸了,要不是他在那一瞬抑制力极佳,绝对已经吐出来了。
“……是更难吃。”旁边坐着的明昴面无表情地添了一句。
苏蝉的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这是什么鬼?掌勺的是在炼丹吗?”他亲娘手艺都没这么可怕。
“要我说,味道有那么点像涮笔水。”明聆隔着氤氲的蒸雾冲他狭笑着挤了下眼,用木勺在碗里搅动了一圈。紫绿色的粥里缓缓浮出一只形似虾状的尸体,他搅动的动作顿了顿,“但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我们吃了好久了。”
“呸,什么涮笔水!呕吐物还差不多!”明昴嫌恶地瞪着碗,仿佛那是什么比苏蝉还要招他讨厌的东西,“我们都快被这东西腌入味儿了!”
苏蝉的舌头没有那么刁,但在看到众人抱怨归抱怨,还是继续硬着头皮埋脸苦干后惊讶地睁大了眼:“难道没有人向厨房抗议吗?”
“掌勺的太吓人了啊!”对面的一个童子抬起头,苏蝉看到他的眼里明显地闪过一丝恐惧,“一开始我们看到这种蓝蓝绿绿的粥,还以为是要毒杀弟子呢,结果一伙人去膳房讨道理,刚走到门口还没开始说话,掌勺的就拿着锅铲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们,好像只要咱说一句不满,就要用铲子把我们剁了做菜似的。”
苏蝉脑中浮出一个筋肉隆起的粗犷大汉的形象,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碗里颜色诡异的粥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那童子忍着悲痛又舀起一勺粥:“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学会辟谷,明聆不是就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明聆点了点头。“老实说,我觉得这是他们为了让我们尽快辟谷想出的损招,毕竟那些大弟子都不用摄取食物。”
众少年纷纷颔首赞同。
“那个……你眼睛上的疤、疤痕,是被炉火灼伤的吗?”一个细微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苏蝉抬起头,是那个摸过他胳膊的男孩瞪大眼睛坐在那儿,盯着他的眉毛。现在,苏蝉已经发现结巴并不是由男孩的情绪导致,而是某种天生的罹病。
“不,”他冲这个叫杜艾的仙童咧了咧嘴,“是被抓伤的。”
“对哦,你是从那个什么,鸣禽笼、笼来的。”杜艾搅着碗里的不明糊状物,“以前没听过这地方……你们听说过吗?”
其他的男孩们摇摇头。
“那疤看着其实怪、怪帅的,”男孩继续道,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这什么……鸟抓的?看起来跟决斗后的刀疤,很像,我也想要个这么帅气的印记,听说那些武武武神将……”
坐他旁边的明聆从和绿粥的苦斗间分出一只手,轻拍了下男孩的后脑勺:“别烦他了,好好吃你的饭吧。”
虽然不大情愿,多数人还是吃完了面前的东西,然后把双手举到齐眼高的地方。他们的袖子落了下去,露出结实的小臂。苏蝉发现除自己以外,所有人的双腕处都有一道水红色的线印,那痕迹完整地环绕着肌肤,像是被一圈极精细的绳索勒过。但当男孩们用另一只手去触碰那条红色的印记,指尖离开的一瞬间,痕线就从肌肤里分离出来,变成了真实的红线。细细的红绳以网状纠结在男孩们的十指间,每人掌中浮现的形状和疏密都不大相同。
日光从膳堂的窗隙里透下明亮的光,照在他们的肩上。一时间,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一张脸,既没有欢乐,也没有忧伤,只是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挑起两掌中的某根红绳,飞速地绕到另一根下。他们的身体、眼神和眉毛一动也不动,双手却快速地活动着,似乎翻绳的时候压根没有思考,而是凭着本能知晓了下一步的走法。苏蝉几乎看不清他们是如何拨挑绳子的,只能瞧见交错的红光以一种极其灵活的方式在他们指间翻飞,偶尔迸出清亮的响音。那线似乎相当有弹性,且没有长度的极限,部分人手中的线网很快变化了模样,仿佛雨中被吹打的蛛网,越来越稀。
“你们在做什么?”苏蝉开口问道。
明聆抬起眼皮,他的视线透过交错的红绳落在男孩身上,脸上的微笑被线网切割成细小而温暖的碎片:“这是今日解绳的作业,也是最重要的课业之一,你之后也要学的。”他这么说着,双手却没有丝毫闲下,少年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抻拉变换,线网便以惊人的速度愈渐稀疏。很快,紧绷的红线漏气似的失了力,飞散着垂落在他的两腕间,松松垮垮地搭在那儿,随着一阵微弱的红光,红线重新变回了线痕的模样。
周围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失落的抱怨声。“怎么又是你这家伙最先解开?还让不让其他人活了?”
“毕竟是我们中晋升得最快的嘛,话说明聆,你是不是快到‘己’了?”
“下一次任务就是。”高个少年点了点头。
周围的男孩们又发出一阵阵沉重的叹气。
苏蝉不大明白他们为什么沮丧,明聆却微微一笑,对着苏蝉举起右手,以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腕部。“这个刺青是红线童子,也就是我们伐柯人的身份证明之一,只有月老能在我们手腕上弄出这玩意,待会儿我就带你去那里。”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