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道非同道天命难违，道非同道……（2 / 2）

岂是不知道啊，不归人如何归来。

不知谁先老了。

百姓期盼已久的春天，在遍地的尸骨里，在漫天的哀鸣里，迎来了冰雪消融。那段时间是最冷的时候，无人出门便可知，逃来的难民一批一批赶着死。有的因为生病，有的因为寒冷，有的因为饥饿，有的因为雪崩……全都倒在了没有温度的雪地中，被风雪埋葬，封藏了一生的足迹。

“为何百姓都要逃往归涯城？”

“百姓要去一个远方，没有战争与残酷的远方，当归天涯即是远方。”

“父皇不是认输了吗，为何还有战争？”

“因为人生来如此。”

忽然有一天，吴道苏开始走雪域，恨不得把雪域掀起来。

辛三思是真的生气了，原来这孩子就等着这一天发疯。一点儿也没变，一如既往的倔强，一如既往的骄傲。他一路走一路哭，雪融化后露出了不少尸体，他也害怕，会在其中找到母后。他连冻死的雪狐都心疼。可是雪狐如何能冻死啊。

他说，那日他不知怎么了，背着母后，背着背着只觉得自己离死亡只差一步，鬼使神差地一直走出了雪域，反应过来时，母后已经不见了。他不记得，当中是否又发生过雪崩，或是他不小心丢下了母后，或是他根本忘了……他很懊恼很自责。

这一年吴道苏才十三岁，辛三思觉得，他得懊恼死才对。

终于有一日，吴道苏病倒了，归涯城没有大夫，辛三思心急如焚，整日整夜没休息就守在他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冬天冻死了太多的人，也病死了太多的人。吴道苏含着金汤勺出生，半点委屈没受过，自己也亲自盖章娇里娇气，想改也改不过来，如何受得住大病。

跟吴道苏同时病倒的人很多。有人认为孩子这时候得病，是不祥之兆，要驱邪的，要当着人们的面拿着鞭子抽的。真有人信了，一边哭喊“求求老天爷”，一边拿着鞭子抽打着半点大的孩子……活活打死了孩子。也有人笑，邪魔驱逐成了，今后一家子都不会再被邪魔缠身。

幸而吴道苏活了下来。辛三思看着他醒来，仿佛回到了当初，少年失魂落魄孤身一人，从白雪茫茫中走出来，堪称奇迹般活了下来。光凭着两个字“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难民疯狂涌进归涯城，城里也没那么多地方分配，没人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开始抢，抢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杀。占了屋子的，要么把尸体埋葬，要么带回家，问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虽说辛三思出生那会儿，正赶上家道中落，吃不饱穿不暖，可父母宠他，给他最好的。到了十二岁时，父母一个个离他而去，他一个人待在村里，吃过的苦多了，遇到的事也多了，但从未见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一幕。那时候百姓们再苦再累再穷，也不会拿人命说事儿，惜命得很。

哪晓得，他有生之年竟然会亲眼见证人的残暴无情的本性，他很怕吴道苏因此而受到影响。

也有人冲进他家抢粮食、抢住处，厉害点的，持着刀来杀人。辛三思好歹跟在吴凤鸿身边几年了，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根本不屑于与他们废话。而当他抢过劣质生锈的刀对准浑身打颤的人时，他又迟迟不忍下手。他以为是什么有能力的，但其实，他连刀都不用就可以杀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凭着多少天被生生逼出来的假勇气，才敢哭着拿起屠刀，先杀了自己，再开始残害同类，等杀完了，泪也干了，有什么好痛苦的，还能活下去……

这才是辛三思最害怕的，天知道他们究竟杀死了谁。

最后不会再有惨无人道的场景了，该活下来的人靠自己活了下来，活不下来的，也死光了。天开始渐渐回温。

吴道苏正月二十八生辰那天，又发病，一个人不知道跑哪去了。回家时只见来回踱步的辛三思满眼的血丝，被劈头大骂。许是他自己也知错愧疚了，便一字一句无比认真道：今后我再也不空等待了。

辛三思气头上听闻此淡定下来，当他讨好他呢。然太子殿下说到做到，不再发病等鬼，只字不提往事。

这孩子是长大了吗？辛三思不敢确定，因为吴道苏仅仅权当忘却罢了。这样也好。

吴凤鸿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她若活着，定从开始就策划如何曲线复国。但世事难料，计划出了差错。其实也是预料之中，不过每个人都把她看得过于强大，暂时忘了她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子。

辛三思就不同了，宁愿清贫一辈子也要赖活着，打算带着吴道苏就这么平淡地过小日子，去个平安清静的地方定居下来，总比周旋在勾心斗角中好。

直到有一日吴道苏说：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叫做吴道苏了。

那时，辛三思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得过且过。

生来的骄傲，不是时间可以轻易磨灭的，也道是天命难违，道非同道。</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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