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重逢(1 / 2)
天子李瑾听了余侯爷的话, 当先便问:“老师是说, 她自好转, 就从不曾要出门,今日只是因聂玉之事,才要见我?”
余侯爷道:“是。小女醒来之后, 便只是在园中走走,最多去一下后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
余侯爷不曾说,但弦外之音李瑾自然懂了。
他派去那么多太医, 还有那些流水一样的名贵药材和补品,他最信重的乳母嬷嬷也时常去看她。凭她的聪慧, 不难从这些痕迹和余侯爷对她的恭敬态度中猜出, 究竟是谁救了她。
可她却没有开口求见。究竟是不在意,还是觉得没必要?
或者,她究竟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以往他从没有表露过一点半点,可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丁鹤龄被活捉回京, 加上那些证据, 足够在皇室宗亲面前,证实肃王李瑚所为卖国之事。益州险些起了兵乱, 就全拜他野心所赐。
他拿着罪证名册与太后谈判, 太后无可奈何,为保住李瑚, 已经退步, 让李瑚去最为荒凉的利州, 且将最为宠爱的幼子留在京中为质。
太后自己则选择了另一条路,她也留在京中,却去西山白马寺长住,为先帝和万千子民祈福。
太后主动提出时,李瑾简直觉得可笑。
这就是他的母亲,生身之母,事涉李瑚,她必定为他考虑周到,点点滴滴都不会有遗漏。为了保住李瑚的名声和性命,不惜将李瑚之子和自己都放在京中作为人质。
她的慈母心肠,何曾赐过一点半点给他?
李瑾不由有些走神。
余侯爷见他没有出声,低声问询:“陛下究竟是如何想的?可要让她进宫一见?”
已经做到这地步,二人总是要见的。
李瑾摇摇头:“今日朝中事忙,且等一等的。”他又失笑,靠在雕刻着龙凤呈祥的栏杆上,望着夕阳缀染下的皇城。
“你不知道,那通州知府简直是个老混子,纠结了一群迂腐的老儒来,势必要捍卫这三纲五常。呵,三纲五常,难道是他们说了便算的?”
余侯爷道:“陛下虽有成算,只怕,他们不会轻易放过那无辜的女子。”
李瑾不置可否。
这些人口口声声要处死那叫阿云的女子,不过揪住了“夫为妻纲”不放。同理,他若是要判阿云无罪,便是将先帝的判词推翻,恰好又应上了“父为子纲”。如此一来,那些酸腐老儒们更要吵的厉害了。
夜半,庆安候府悄无声息的涌进了一群人。余侯爷还未安枕,急忙披衣起身,恭敬行礼,却被天子托住双手。
“余侯爷不必多礼。”
余侯爷道:“那孩子只怕已经睡下了。她极是爱惜身体,早睡早起,臣去唤她。”
李瑾拉住余侯爷:“别。我进去瞧瞧。”
他这一伸手,只拉住余侯爷的衣袖,又着便服,灯火下,不像白日那个年轻丰茂且心有城府的帝王,反倒像个拉住了长辈衣裳的青年孩子。
余侯爷心下一软,心下一叹。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您这样进去,多有不便。”
李瑾道:“我只是进去瞧瞧,不会闹醒她。何况,以她的心智,守礼却绝不会拘礼。”
余侯爷虽然深得天子信重,但绝不好再深劝的。
李瑾轻推开门,借着明亮的月色,绕过屏风,见床上一个小小的隆起。
他虽无暇来见她,但也知道,因这次连伤带病,她比以往更清瘦了。虽然她一直耐心养伤,想快些好起来,但毕竟底子就不算好。
窗纱被凉风微微吹动,又很快平息下来。
已是仲夏,她一向畏热,但今天夏天,是一口冰也吃不成,夜间也不能用冰,只能热着扛过去了。
李瑾微微有些心疼。
他借着月光,坐在床边的脚凳上,慢慢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是朝里睡的,只能看清一把软软垂落在床边的青丝。
这青丝这样柔软,风来,它便浮动,稍有半点动静,就纠缠在一起。没有半点坚持己见。
若这个柔弱的小姑娘,也是这样,不那么有风骨,该有多好。
她整个人都拥在薄被里,除了这一把头发,旁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瑾慢慢瞧着,却又有些出神。
她刚被救回京城时,大事未定,他听闻她不好了,两个回来复命的太医,跪在御书房里,不敢起来。
他唯恐被太后发现端倪,却仍然出宫,来看她一眼。
她浑身湿透——冷汗热汗把衣裳头发全都打湿了,几个婢子接连擦拭也止不住。她还浑身疼,碰到哪里,便是一哆嗦。侍女哪敢动手?看她一个小姑娘疼的那样,也跟着哭。
她就像一只可怜的水老鼠,窝在一角,再好的大夫,再名贵的药材,也不能和阎王殿抢人,全凭她自己撑过了这口气。
总算是活过来了。
李瑾沉沉的吐出口气,拇指上的扳指不经意磕到了床沿上。
他又略坐了坐,觉得有些古怪的满足。
头顶的悬刃还没落下,自然还能享受得此刻的“心满意足”。
这个小姑娘,如今算是捏在他手里了。
他轻飘飘的起身,预备出去,走到门口,却听见身后传来小声呼唤。
“陛下?”
李瑾转过身,孟濯缨已披衣坐了起来。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李瑾站在屏风外,慢条斯理,且柔声带笑:“余侯爷进宫,说你想见我一面。白日不得空闲,夜间来了,你却睡了。”
里间窸窸窣窣,借着月华能看清她的身影,她拿了披帛,慢慢起身,转到屏风后恭恭敬敬的给李瑾见礼。
“小女失仪,陛下恕罪。”
李瑾笑道:“你也跟我来这一套,就太虚了。”
孟濯缨笑吟吟起来:“规矩还是要有的,礼也不可尽废。”她微微露出些打量的神色,与李瑾的目光一触,“陛下步履轻盈,眼眸含光,可是大事已成?”
李瑾料想余侯爷也不会和她说起朝中变迁,何况,也的的确确是一件大喜事。
只可惜,他在外面,不能露出一点喜色,还得痛心疾首的对宗亲们诉说,自己没把弟弟教导好。太后要自请去白马寺,他还得下诏,再三挽留。
眼前这人,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让他分享喜悦的人。
李瑾再有成府,再有心计,这种时刻也懒得端住,颇有些眉飞色舞:“太后前几日想自请去白马寺清修,为已经接连几日梦魇,说是梦中见到了先帝,醒来便大声恸哭,舍不得先帝。”
“算来,明日就该趁早朝的时候,跪在大殿外了。”
孟濯缨浅浅一笑:“想来陛下今夜一定是忧心的睡不着,明日必是要为难允准,与太后娘娘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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