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断(2 / 2)
以往十八郡学专心备考会试的学子们,根本不会浪费时间来国子监游学,国子监便真的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如今就让国子监看一看,用大周最优秀的老师,这么多年教出的是些什么废物!
专门收官员之后?本宫怎么不知道太、祖皇帝设立国子监是这个目的。还真把国子监当成他们的私塾了?
女科暂停,那就让他们的废物后代们从国子监给本宫收拾铺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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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稷只听说长公主召见顾长明,便隐隐推出了这前后两道令。他的消息比所有人都快的到达了东临,此刻便呆在典林的手里。
“典林准备入京……”典林轻轻念道。
为什么是我呢?抛去三年前的一月情谊,为什么是她?
典林揣好信:“陆师兄,乡试如期,你好好准备。林师兄,马车载我一程。”
两人见她突然雷厉风行的样子,呆呆点头。
“典林,你要去哪里?”林介崇同典林上了马车,问道。
典林沉着开口:“我要去拜访祁博士,宋博士和……袁博士。”
这封信来的意义是什么?
是东临仅有的四位博士,他们的博士推荐。
荀教谕的那份她肯定拿不到,剩下的三位博士,她可以尽力争取。
“老夫绝不会送学生去国子监!”祁博士言辞激烈,脸色通红:“典林你可知道,我曾将我最心爱的弟子送过去,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
“国子监是个放大的地班,比地班学子更有权势,更有手段。他们继承各自的家族立场,分帮结党。”宋博士摇摇头,十分严肃的告诫:“典林,你空有一个第一天才的名声,小小银龟印镇不住他们,你不能去那里。”
典林从两位老师的住处离开。
“典师妹,接下来去找袁博士?”林介崇小心翼翼的问。
典林摸了摸怀里的信,坚定的点点头。
“你非要做官?那个女官就是傀儡!”袁博士勃然大怒:“我教你这么多年,是为了让你去当摆设的?”
“典林,我知道你爱名利,如今你典林的风光不小了!还不够?”
典林直挺挺的跪在袁先生的面前,她身边满是被扔过来的书籍笔砚。
“你现在起来,给我回去安安分分做你该做的事,我还能原谅你。你要是继续跪下去,我不仅不会给你写推荐信,你我师生之谊,也到此为止吧。”袁博士面如寒霜的从典林身边走过。
典林站了起来,还没等袁先生松下这口气,典林开口:“先生,学生一定要做官,做大官,做权势在手的真官!”
“即便学生如今一无所有。”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不论先生从今以后如何看待学生,先生永远是学生的恩师。”典林说到最后忍不住哽咽。
袁先生的背影抖起来。
典林知道,她和袁先生只有一人为对方妥协时,才会再见。她深深地作揖:“先生珍重!”
秋风吹过满院的枝叶,却吹不动那枝头晃动,果实已经沉甸甸的缀满枝头,只待采摘。
袁妙心清瘦的身影一晃,束谷急忙上前扶住:“先生……”
“我没事。”
“典林她只是一时没想开,她会理解先生的一片苦心的。”
“她不会,她已经想好了。”袁妙心疲惫的开口:“其实我根本没想过能够阻止她。”
她怎么会不知道典林为什么非要当官呢?可是谁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头也不回的去走那九死一生的路?
典林跨出袁宅大门,抬头望着已经满是星辰的夜空。
林介崇从马车上跳下来:“典林,成了没?”
典林看着天,伸手指着北方:“林师兄,书中记载,那七颗星名曰北斗。”
林介崇抬头看了看,没参透:“不是,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我没有拿到推荐信。”典林还红着的眼角弯了弯:“不过没关系,我知道方向在哪里,就一定能闯过去!”
“今天多谢师兄帮忙。”
“咱们有什么可客气的。”林介崇沉默到送典林回郡学门口。
典林正要进门。
林介崇出声:“典林。”
典林回头:“嗯?”
“你有什么事做不到吗?能不能告诉我一件?”
典林歪头想了想:“我做不到违背自己的心意吧!”
林介崇有点尴尬:“我以为你会说,你是典林,没有做不到的事呢!”
典林背起手仰起头,作神采飞扬状:“吾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第二日,在所有学子代表面前,元为之公布了顾长明前后下发的两道令。
第一道令,乡试如期,派人统一抄写学子试卷,不得以字迹作弊,增派监察官。裴士白等五位考官被暂时收押,元为之为主考官,东临各府学教谕为副考官。出榜同时要将考中学子的卷子印刷成书,并写明所有改过这套卷的考试官姓名和评语。
第二道令,女科贪腐多年,从未波及科举。女科所有贪污赃款正在被追回,涉案官吏,绝不留情。在职女官重新考试后确认是否留任。本届女科暂停。
这两道令一出,通过女科一试的女学子们被骂的不敢出门,书院里本就不多的女学子都被叫回家中。
东临前有袁妙心后有典林尚且如此,整个大周会怎样?
典林踏进甲班的时候,秦宝珠已经坐在位置上。
她作为一试的案首,过去有多风光,如今名声就有多臭。
两人相邻而坐,低头看书,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甲班学子陆陆续续进屋,眼神怪异的扫过两人。毕竟一个是被挤掉的女科案首,一个是挤掉别人的女科案首。
秦宝珠所有的才学像是在众人眼中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她不过是长的好看、浪得虚名、仗着家世行贿作弊……
“若非典学子默下答案,吾等还要被蒙蔽在偌大的谎言中。”
“这次是顾大人主持大周乡试,元大人做主考官,吾等安心许多。”
“科举行贿,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真是羞耻!”
这样的议论声不大不小,典林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看秦宝珠。
秦宝珠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后背挺直,即便是低头看书,她的姿态都高傲优雅的,她微微倾下脖颈,垂眸透过眼缝看书,和她看人一个样儿。
“典学子,你也定然不耻这种行径吧!”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到她身上。
典林将眼神从秦宝珠身上移开,和众人对望。
“我不耻科举行贿,可我更不耻的,是因为有钱可贪才同意开女科,事情败露便把过错推到女科身上的贪官污吏们。
他们叫这香油钱,女子想科举,就要先拜拜他们这尊佛。”
典林起身整理书袋。
“哪个读书人不想堂堂正正的去考科举呢?但是天下所有的女学子都没这个幸运。
我想这不应该叫贪污,应该叫勒索。交钱的也不叫行贿,应该叫赎金。”
典林环视看过在场学子,“不交钱便只能落榜,交了钱也不过是只有入场的资格。这种选择,其实是没得选择吧!
诸位师兄,多年同窗,师姐师妹们真的有被责骂的那般不堪入目吗?大家真的看不清这所谓的女科贪腐案究竟是错在何人身上吗?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有谁人无辜?但是如今承担所有骂名的,竟是这群连学都不能再上的,无力挣扎的女子们!”
典林提上书袋走出甲班,头也不回,只留余音:“该羞愧的,是被这混浊世道蒙住双眼,绑住手脚,无力改变,只能怨在弱小者身上的所有人。”
甲班里,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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