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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是从小时候照顾自己的奶娘那儿听来的，路遥管她叫“婆婆”，婆婆其实是路臣的奶娘，路遥是喝奶粉长大的，但小时候都是这位婆婆在照顾他，所以关系很亲切，比和自己的奶奶都要亲切。

如果真要仔细去想一想，这个家其实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言的，所以当奶奶说出那样的话，路遥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对错”的概念，他虽然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抱怨自己的爸爸，但他不觉得奶奶是对的，也不觉得爸爸是错的。

五岁以前的记忆他记不大清了，但五岁后，也就是路臣正式出现在他生命里后，他的每一个节都是和路臣过的，而路臣的每一个节，都是因为他才过的。

他记得他问过路臣这个问题，当时的路臣是这样回答的：“节日本身的意义在于团聚，团聚是为了交流感情，我没什么感情需要交流，也没什么人可以团聚，所以过不过都是一样的。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有你了。”

路臣说他不懂人间的感情，他不曾体会过，也没觉得自己需要过，但他说：“每个人的需求都不一样，我不懂人们需要感情的意义，但我想你会需要，你需要我就给你。”

你需要我就给你。

所以现在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是路臣给的，包括物质，包括感情。路臣给了他这世上大多数人得不到、或者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得到的优渥的生活条件，以及别人夸他好看、夸他聪明，其实这些也大都来自路臣。

两年前和路臣看过一部电影，他想看那部电影的初衷是女主对男主说的一句话：“你知道吗？自从我看见你，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更接近你。”

他觉得感人，因为这世上炽热如火的爱毕竟还是少见，何况这爱跨越多年仍延绵不绝，他很佩服女主角。但是其实令他记忆最深刻的不是这句台词，而是男主对女主说：“你的眼睛怎么会这么迷人？”女主答：“是我妈妈给我的。”

那一刻他突然被击中，他惊讶自己心里掀起的巨浪，连手中的冰淇淋都忘了吃，怔怔地看着那一幕。手上勺子里的冰淇淋因为融化而滴回盒子里，电影还在继续，男主对女主说：“她真是个好人，不是吗？”女主答：“你对我也很好。”

男主伸出手去擦女主下巴上的红色汁水，同时路臣伸手擦了一下他下巴，他整个人都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路臣，路臣问他怎么突然发呆，冰淇淋都吃到脸上去了。他听见了，但是他没法回答，因为他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那些早已在他身体里生出来的情感直到那一刻才被自己发现，他第一反应是害怕。

女主给了男主一个笑，男主说这便是给他的礼物了。路遥喜欢这一段，因为这是一切故事的开始。只是他每每想起电影里那开了樱花的春天，就会想起自己这一生困痛的根源——不可说的爱。

不可说，求不得，你是楼台下水里的月，我却连上前去捧一捧都不敢。既知是梦，又何必沉迷？

到南园后两人下车，路臣将钥匙给前来泊车的小哥后便看向路遥，问道：“困了？”

路遥摸了摸脸 ，说：“没有……有点饿了。”

路臣：“那进去吧。”

南园是一家私房菜馆，建筑风格效仿北京传统四合院，但进去要经过的那个园子却是江南风格，曲径通幽，路遥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贪玩差点迷路。

穿着褙子的女服务员走在他们前头领着他们往里走，越往里走戏声就越清晰，路遥听得一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路臣喜欢听戏，有时候会带他去戏院听戏，他对戏本身没什么感觉，真要说起来，他其实对戏词更感兴趣一些，偶尔还能被惊艳到一二。

方才听到的那一句他就很喜欢，也觉得很有意思——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他们落座后没多久菜就端上来了，这时候路遥依旧沉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路臣只当他是困了，还不忘问他：“今天吃药了吗？”

路遥点头：“嗯，吃了。”

这是顿提前吃的团圆饭，路遥希望自己能开心一些，或者说表现得开心一些，但一想到刚才想的那些，又不大开心得起来。

这时戏声又钻进耳朵里：“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路遥听进耳里，脑子里却想着不相干的事——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知音呢？没有知音的话很难坚持下去吗？为什么一定要知音才能坚持下去？

不对，不是因为没有知音就坚持不下去，而是没有知音坚持下去太难了。谷雨跟他说过，说人的一切怯懦都是因为欲望。他觉得对，又觉得不对。

这时候路臣提醒他道：“遥遥，专心吃饭。”

他转过头看路臣，想着，自己在怕什么呢？他什么也不奢望得到，既然是一份不可说也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爱，他在怕什么呢？他只想爱他，用他能想到的所有美好的方式。

“知道啦！”路遥：“爸爸帮我盛一下汤谢谢！”

就算是一场梦，那也是他不愿醒的梦。那便，先不要醒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