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2 / 2)
顾斯寒也终于失去了兴致,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块原本打算送出去的藏蓝色方巾,擦了擦眼镜,没有戴,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冰含霜。
他站起身,少年的个子很高,只是因为苍白和清瘦显得有些羸弱,那股子书生气般的斯文优雅就更明显,尤其是眼尾的红,与江照默默流泪后红了的眼眶不大相同,他的眼睛偏细长,扇形的双眼皮微微上挑,有说不出的风流妖异。
却偏偏一身西装穿得规规矩矩。
斯文到极致。
他卷了卷衬衣袖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往飞机下走去,外面叶修竹已等了足足十分钟。
甚至连“顾斯寒,你怎么不开门”、“你有本事下来啊”这种胡话都说出口了。
少年如星般的眼眸里含了点笑意,笑意溅碎眼底浮冰,明明亮亮。他就这样笑望着叶修竹,如君临天下一样,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说:
“真丢脸。”
青年的脸就迅速烧红起来。
叶修竹敢发誓保证,以他二十年的清誉保证,他从未做过这样丢人的事情,可他也从未毁过承诺。
一约既定,万山无阻,他答应了宋遇,就一定会做到。
叶修竹索性扔下这一身所有的清傲,他几步跑上前,忽然就扯住了顾斯寒的手,说:“不许走。”
这一幕来得突然,倒换少年怔愣了半秒。半秒后,他清清冷冷地甩开对方,眉眼间净是清明,洞察一切那样淡淡道:
“叶少爷,你是想等什么人来吗?”他拉长声音,继续推测:“让我猜猜……宋少爷,嗯?”
他微弯腰,低下头来,笑容像冬日里的梅花绽放,带着冷香,却很美,只是过于年轻了。
少年的容貌,难测的是城府。
靠得这样近,叶修竹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有些凉意,像是什么渗进骨子里的冷,他张了张唇,想辩驳些什么拖延时间,却觉言语苍白。
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聪明的人话不多吧,因为明明知道没用。
可叶修竹还是要说,为了约定,为了承诺,他从来是固执认死理的人,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明知不可为也要为!
“顾斯寒,我就拖延。”
他说,一把拉住了正欲转身回去的少年,死死攥住,几乎把对方的西装衣角扯坏。
举止好笑又可怜。
顾斯寒回眸看了他一眼,好看的眉微微皱起,眉峰像墨一样浓,神色深浅难测。
话语里却带了几分可惜,说:“叶修竹,原来你也是个傻子。”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还是你以为,我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公子哥?”
他居高临下,因为逆着光线的原因,叶修竹看过去,少年那双漆黑的眼睛像寒潭一样幽深,仿佛下一秒就要利刃出鞘。
他松开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
然后往台阶上一坐,抱住了顾斯寒的大腿。
叶修竹发誓,这才是他人生中最丢脸的一次,之前不算了。
人就是这样,不管是谁,不管是从前多傲骨铮铮的人,一旦选择开始丢弃自己从前固执坚持的某样东西,就总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丢弃干净。
只是这个时间有长有短,而有些人度完这一生也没迎来第二次。
这也是一种幸运。
可底线这东西,一旦放低,就会一低再低,毫无例外。
对顾斯寒而言,他毒-品的销路靠的就是这种心理,需求者底线一低再低,盈利者一挣再挣。
从来公平。
他轻嘲,唇角微抿,顺势取下叶修竹那副从没见离过身的眼镜,放到太阳光底下转了转。
很好,果然是平镜。
你说人怎么这样奇怪,近视的不喜欢戴眼镜,不近视的偏偏眼镜不离身。
顾斯寒冷冷勾唇笑了笑,重新把眼镜推回了叶修竹高挺的鼻梁上。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很简单,本能。
叶修竹往下一坐抱住自己的动作幅度并不小,但凡真正近视的人都会下意识扶一扶眼镜,怕因为晃动多少滑下鼻梁,看不那么清楚了。
可叶修竹没有。
这只能证明眼镜对他来说实在不太重要,所以他不近视的可能性很大。之后取下来的验证,也说明了这点。
顾斯寒轻轻动了动唇角,对他说:“为什么?”
为什么不近视要带眼镜?他的声音微微带冷,神情却和煦,似乎是只要叶修竹回答得合他心意,就真的愿意停下来,陪他拖延。
到这一刻,青年引以为傲的耐性也终于磨尽了。
叶修竹想,他的固执并不值得夸耀,至少还是输给了脸面。
他不出声,只是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因为折腾拉扯而起了褶皱的着装,一点点拾回自己的骄傲。
哪怕他知道已经拾不回来了。
“顾斯寒,你太聪明,而我呢,太自负清高,”他一边整理一边回答,继续说:“所以我戴眼镜,是害怕被像你这样的人看穿,你不戴眼镜,是想更好地看穿别人。”
“可非要说的话,”青年忽然扬唇笑起来,笑容光彩夺目。他半开玩笑地说:“顾斯寒……我能说,纯粹是因为觉得自己戴眼镜更好看一点吗?”
“这就是理由。”
简单且不讲道理,却更贴近真实。
只是觉得,更好看一点。
从头到尾,顾斯寒都认认真真听着,却迟迟没有回答,仿佛另有所思。
很久很久以后,少年才开口道:“我也是。”
只是觉得,不戴眼镜,更好看一点,这个稍微模糊,不那么清晰到可见尘埃与肮脏的世界,更好看一点。
就这么简单。
大家不过选择了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与世界相处。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不动声色间,忽然对叶修竹说:“为了对得起你的表演,我会再等宋遇一个小时。”
能不能赶上,全看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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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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