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岛上画廊（1 / 1）

第六章 岛上画廊何心展画的那幅壁画，迄今为止还留在那家旅馆的墙上。虽然民居四十年间几经易主，但壁画却一直得以保存。我想这都多亏那位写游记的作者。

大约在我三十几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在浏览网站上的新闻，一篇名为《绳参的足迹》的文章吸引了我。

作者似乎是一位职业写游记的作家，开头先是说了机缘巧合之下，她无意间发现了绳参这个籍籍无名的小渔村。

由于买错了船票，她才来到了这里，恰好入住的地方就是小姨经营的旅馆。（后来在我四十五岁的时候，雪莲将旅馆转让，举家搬迁到加拿大了）文章里的第一幅照片，就是何心展的壁画。

那是一只硕大无朋的鲸鱼，占据了墙面中央，线条干净利落，鲸鱼的头部用黑色油性笔简单地勾勒出形状，一根根黑线描绘出它肌体的纹路。

而从腰部开始到尾部，却由一个个几何形状的彩色方块拼凑而成，宛如教堂里的七彩玻璃窗，像有人打碎了它黑白的外表露出了彩色的内在。

鲸鱼的眼睛一如我初次看见的那样，灵动，可爱，顽皮。鱼鳍只是一串黑色的弯曲线条，却真像浮在水里一样自由。壁画的颜色略有剥落，可与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去不远。

我眼前又出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女孩精瘦的胳膊，流汗的额角，麦色的皮肤和被炭笔染黑的指尖。

我就站在她身后，看她施展魔法般行云流水地勾勒出整个鲸身，那细微却到位的抖动，恰到好处地赋予了线条生命，让一只鲸鱼游到了墙上。

我那时笑话她，说她画了一只不开心的鱼。因为鱼嘴弯曲地像蚌壳的边缘，老远看去，好像它在撅嘴不悦，那眼睛也朝上看去，像一颗黑色小豆子。

她回答我说，一只不在海里的鱼，当然不开心啦。

往事历历在目，如同午夜时分的梦境，无数次我以为我早已忘得干干净净了，可一到某个时刻，才明白原来我连当日她回身看了我几次都记得一清二楚。

文章陆续放了十几张何心展的壁画，都是当日她在绳参时留下的，其中竟有几张连我也不曾见过。

作者痴迷于这位署名为心展的陌生画家，她形容这条鲸鱼为忧愁而自由，猜测画家必然也是干净清爽，有着一个宽阔的灵魂，如六月落雨后的森林，让人心旷神怡。

听陌生人描述评价自己熟悉的人这种感觉是很神奇的，可她却形容的如此到位，何心展真是这样一个澄澈透明的、让人舒适的人。

十几年来我逼迫自己不去想起她，可如今一旦放纵自己的思绪，回忆起她，心中总是飘忽回那些骄阳似火的慵懒午后。

我不曾料到，何心展就这样因为一篇文章跃入了人们的视野了，人们陆陆续续地登上绳参，只为亲眼目睹她的壁画，去参观我们曾住过的阁楼。

一个小说家把从当地老人那打听到的有关她的一切，不管真真假假全部记录下来出了一本书，何心展在十几年后意外地名声大噪，人们说她是个被埋没了的天才画家，于是单调无趣的绳参终于拥有了它独特的景点——一个画家的故居，一个岛上画廊。

流言蜚语的目光流连聒噪了又十年，我已步向暮年，我不愿让人们妄加揣测她的过往，为她安莫须有的浪漫往事，我更不想听那些荒谬的幻想玷污她的名字，在历经四十年的沉默后，我决心面对我的过去，将那个夏天的一切记叙下来。

这件事本该由她亲自完成，但已是不可能了，回望她，也是在回望我的青春，这不仅是关于心展，也是关于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