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似此星辰(四)(2 / 2)
“不敢。”班渡也不推辞,长身站了起来,向秋纷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步到亭台正中,往前踱了几步,便抬头眺向星空。
秋纷也直起身子,顺着班渡眺望的方向看去。
五帝为中,太微垣。
班渡足足看了一炷香之时,方刚转回身来,尚未开口,一只修长柔韧的手已擎着一杯热酒递在面前,稍一抬眼,就对上了秋纷捉摸不透的一对水眸。
班渡惶恐低头谢过,一边双手接了来,暖热的酒液在手,这才发觉身处高台已久,周身早已冻得冰凉,又想到秋纷这般动作该是对自己并不反感,心中倒是松了口气。
一口饮尽大半杯酒液,班渡向天中一指,道:“太微黄帝座晦暗已久,自数月之前日渐趋小,征验朝中贤能诤士益少,尤以侍御史荀丰被黜浑天牢之后为甚,而天牢星九星明亮,预示忠贤耿士下狱之事愈多。耀阳侯西图闵孜之后,恰逢王爷东讨柳安郡,东、西两蕃更是众星拱照,锋芒摇曳……此象征验天下王侯立势,声望日壮。”
“呵呵呵……”秋纷轻声笑了起来,伸手拢了拢肩上滑落的狐裘,道:“班大人不必说得如此婉转,太微此象已久,诸侯并起,图谋天子乃是迟早之事;两相专权,郎位星光亮,只待何日客星进犯,便是篡逆天助之时,东西两蕃众星虽亮,却是此消彼长。天下早有一日必将大乱,这是谁都挽不回的事,只是最终因谁而乱罢了。”
班渡点头道:“秋宫主所言极是,在下受教。”
“班大人何必过谦?”秋纷摆了摆手:“其实班大人心中早有计较,只是被我不碍身份说出来罢了。倒是这天中之象有一处极是特别,不知班大人可否与我解释一番?”
班渡能得封棘这般人物欣赏,观色察言的本事自然绝属一流,此时一听秋纷这话便直觉何处不对,后背没来由地一凛,连忙躬身一礼,自谦道:“不敢。”
秋纷也不看他,兀自踱上前两步,似乎想将那渺远星辰看得更清楚些:“太微三台之内,中台星之北,乃大尊星之位,大尊征验显赫尊贵之人,亦征兆皇亲国戚。”略略一顿,抬手又指向另一边,续道:“离珠五星,在须女北,女子之星也。大尊、离珠星位明亮,正中隐有曳光,单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同,但若是连在一块儿看……两方星位之光亮隐有相类之处,倒像是此呼彼应一般。”
班渡心中一凉,鼎西初冬的冷夜之中,额角竟渗出几滴冷汗来。
秋纷低头轻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冷得刻骨,甚至带了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嘉奉三年,鼎西王表妹杜氏被册为后,鼎西王从此荣尊更胜往昔,自然当得那大尊星所兆的‘皇亲国戚’罢?”
一句话笃定得根本不似疑问,班渡对上秋纷抬眸看来的凌锐眼光,似乎难以相信有人真个儿能以几颗星动看出隐匿在其后的全盘究竟,一时惊诧哑然得辨也不是,不辨也不是。
秋纷未理会班渡愈见难看的脸色,转身背向远方繁星往回慢慢踱步,徐徐续道:“鼎西王母族杜氏一门,原先便一直是霄晖城内做绸帛生意的富贾,重平年间时,这一代家主杜湛慧眼识珠,将最疼爱的小女嫁了当时还是车骑将军的封越为妻。封越平鼎西三族、得封鼎西侯之后,杜氏一门随封越迁出京城霄晖,一面往中原腹地遍开生意,一面也为封越暗中留意民间风影。杜氏在这之后人丁繁盛,子孙兴旺开枝散叶自不必说,封棘也的确有那么三五个素未谋面的表亲小妹,但惟独这个做了皇后的杜凌……”
秋纷说到此处,忽然微微顿了片刻。
他直立于高台正中,星色冷冷的清辉洒在他肩头乌黑长发上,将那身影拉得无比颀长却又有些孤落,半晌,才道:“嘉奉元年,封棘率属卫奉旨入京听封,前脚刚到京城,青惠州便送来了喜报,说嘉月城杜氏一门又添新丁,得喜庆贺的是封棘母族最小的四舅。这四舅有一正室三房小妾,先头生的几个均是儿子,便日思夜想地盼个女儿,那一年好容易正室夫人争气,果然生了个小姐,这四舅高兴得在嘉月城大摆流水席,喜报也送到了金玉城。可是封棘早已进京金玉城中无人做主,但杜氏为封家两代尽心尽力,该给的礼数却也缺不得,呵……当年我在鼎西王府中算的上半个主子,所以那后来贺礼……是我做主定下的。置办贺礼少不得要问过生辰名姓,若我没有记错,杜家这位小姐的闺名,就是一个‘凌’字。”
“这正要请教班大人了,”秋纷转回身来,面向班渡,道:“才三岁的娃娃,要怎么做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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