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青蝇吊客(1 / 2)
“阿皎,你跑慢些,”满头白发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跟在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后:“爷爷就要追不上你了。”
被唤作阿皎的少女回头冲他笑了笑:“爷爷,你瞧,那花开得多好啊,山坡上都是,就在不远处呢。”
的确,春夜朦胧,淡白的月光潇潇洒洒地落了下来,落在银屏山山坡漫山遍野的花香里,香味儿融在暖风中,一派融融春色。
“爷爷,我先过去啦。”阿皎说着便跑远了,留了老者一人在山坡上蹒跚地走着。眼见追不上,他便也不追了,索性直接把拐杖一扔,寻了块稍大些的石头坐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夜风吹过,那老者忽然觉得有些冷,于是伸手拢了拢衣衫。夜是静穆的,之中有月光落下来,映得远近山石草木都融进了花色。他忽而极轻极轻地笑了,心想若是崔翊程还在,一定会拿着拐杖轻轻敲他的头,问他怎么不多穿点,怎么这么不当心自己的身子。
其实连夏端自己也没意识到,除却已然苍老的面容,此时他脸上的笑容与几十年前他向崔翊程询问婚期那日正如出一辙。
夏端把手放在石头上支撑着,这才发觉自己的手竟比这石头还冷。他平素从不在意这些,只是这天许是月色太好的缘故,他忽然想起了不知多少年前崔翊程与他说过的话。
“你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那人与他问着,彼时还正是年轻气盛的年岁。
“传说手凉的人长寿,”自己那时也不甘示弱:“你合该庆幸才是。”
“庆幸什么?”崔翊程笑了:“难不成要庆幸你能多烦我几年吗?”
明明满心都是过去的温存,夏端却不觉间皱起了眉。说来奇怪,那人走时明明已经年至古稀,笑起来眉眼间极致温和慈蔼,早已没了早年间的意气风发之态,可夏端现在想想,心里却只有当年的鲜衣怒马。
那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夏端想,此生能得一美人如此,也不算亏。
只是没想到,当年一语成谶,自己还真活过了这长长久久的年岁,反倒是那人,先于自己走了,这回是真的,并非生离,而是死别。
终究是任谁都躲不过啊。夏端阖上了眼,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来了银屏山,他俩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一天天挑水砍柴耕田种地,从不管外面换了几度春秋,直到那无可遁逃的别离。
阿皎这丫头是崔翊程下葬那天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捡的。那时正是十几年前的春夜,他亲手葬了这个陪了他一辈子的人,在那人的坟前怔怔地坐了一整天。说来奇怪,他当时一滴眼泪都没落,后来想想,大概是几十年前的那段年月哭得太多,泪都已经落尽了。
承天府郊外有开平王崔翊程的陵寝,堂皇富丽,几十年昭昭然太祖爷皇恩浩荡,彰显着崔帅开疆拓土的不朽功勋。可常老先生最终却葬在了这银屏山一个毫不起眼的墓碑下,徒留青碑一座,与那满身的荣华富贵并无半分瓜葛。
“阿皎,”鬼使神差的,夏端忽然喊了一声:“你过来。”
“诶,”阿皎乖巧地应下了,朝夏端跑了过去,而后乖巧地跪坐在夏端旁边的草地上:“爷爷,怎么了?”
“阿皎,我从前一直骗了你,”夏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并未走太多的路,身上却疲累得很,于是言语间也显出了几分气弱。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得跟阿皎坦白一切,就好像此时不说就再没机会了似的:“你并非我亲生的孙女。”他顿了顿,伸手往前指了指,于是重若千钧的话在他那里便也举重若轻:“是我十几年前在这边拾来的。”他眯起眼睛:“那天晚上美得很,皎月如霜,这才有了你这个名字。”
阿皎愣住了,沉默了许久。十几年的光阴无忧无虑,她从不晓得沉痛的滋味,此刻只觉得满心空空一片。她不明白爷爷为何突然要与自己说这些。于是只得试探地笑了笑:“爷爷,你骗我的吧?”
夏端摇了摇头:“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阿皎愣住了:“爷爷,”她晃了晃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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