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孤身远行似乎真的从何铮不怎么走心的鼓励中得到了力量，语气再次活泼起来：“话说狮桑要是文荒的话，强推If大大的文哦，写得超级无敌好的那种耶φ(>ω<*)”

何铮当然知道If了。作为网文界出道较早且写作风格独树一帜的代表，If的确算出名的了，早在何铮自己的高中期间，他就拜读过这位被他的学生乃至更多的人碰上神坛的大大的作品的，彼时他还处于中二的余波之中，一时兴起还专门建个专门讨论if的书剧情的QQ群当群主，虽然现在只和讨论组中一两个人还保持着联系了，当年当群主那种叱咤风云的豪气了差不多消磨殆尽了。

当时何铮算不上无脑粉，他只觉得if的文比一般的网文要有逻辑得多且主角没那么多金手指，虽说字里行间还是有那么股子“你们谁都不理解我，整个世界都不理解我”诸等藐视世界的中二气质。

何铮一向看文就图个乐子，对于没有沙雕情节的故事看过也缺乏印象，但经孤身远行提起If这个名字，莫名还能想起这个人文里的一些令他早已被打磨得平和似龟壳的心态涌起一些不该有的忿忿然的场景，仿若那些都曾是他亲身经历，感同身受，所以记忆犹新。

孤身远行继续絮絮叨叨：“If大大有且只有一本坑掉了，但大大坑品其实还不错，只是坑前坑后文风有点不太一样了……”

何铮记得，坑了的那篇叫《九点八》……

孤身远行：对对对，没想到河捞狮居然是同好啊，开星ヾ(°°)

“吃饭了。”卧室门毫无征兆地被踹了一下，隔着门板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咬牙切齿。

何铮敛去笑意，卸了眼镜端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把椅子摆正。

“再不出来就永远别出来了。”

电脑弹出QQ消息的提示音，是孤身远行，这倒霉孩子好不容易找到在网文品味上可以惺惺相惜的知音迫不及待地来卖安利了。

何铮回了句“有事回头聊”然后下线遁了，抬起似乎重达千钧的屁股起身，接着推开了门。

扑面而来先是一股子麻将室里惯常有的烟气。何铮皱着鼻子，惯例地劝了句：“别去打麻将了，二手烟吸着还嫌自己命长啊。”

张秀琴自然也不甘示弱，一个甩头把两撮油乎乎的刘海儿从视线里撇出去，好方便瞪着这条她养了25年的白眼狼：“这会儿就嫌我命长了？没我这妈我看你也吃不着今天这饭。养你这么多年连点感激之心都没有。”

活了二十五年，最令何铮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居然会在打麻将的空隙里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得给他做饭这件事，尽管这饭是色香味一个都不占。

何铮拉开张秀琴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下，发自肺腑感叹：“我真的感谢您教会我感激来自生活的磨砺。”

张秀琴以自以为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嘟囔：“这白眼狼德行，跟何文辉一模一样。”

何铮没呛出声的几句难听话，被张秀琴轻轻松松的“何文辉”三个字堵得彻底没了火气。

这个人名像是唤醒悬在这个早就面临着崩溃的家庭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的魔咒，在近五年的祷颂中积累着怨气，用难以言喻的沉默昭示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

这顿本来没滋没味的午饭，在沉默的阉割下无限度接近酷刑。桌上除了碗筷偶尔发出声音，两人再没言语。

吃到一半，门外一阵齐整的敲门声，严格保持着平均每秒三下然后空上一秒的节奏，要不是声音的确坚持不懈地从门那传过来的，何铮几乎以为是外头路人的手机铃声了。

何家一般少有来客，他大姨串门时候动静堪比强拆队；哥们大川是二哈转世，来了能挠掉门上一块儿漆皮；收水电费的老王没走到门口就开始扯嗓子喊有人没。

何铮正好奇着究竟是谁，张秀琴手拨拉着饭眼盯着他开了腔：“应该是看房的，我打算把隔壁租出去。”

何铮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好不容易夹起的蒜瓣掉回了盘子里。

“你打麻将终于把赔偿款都败光了吗？”何铮又夹起一筷子菜，黑乎乎的一坨，他实在是好奇这到底是茄子还是冬瓜。

张秀琴摔下饭碗，大骂道：“何铮，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何铮盯着筷头的视线终于挪到张秀琴脸上，隔过400多度的近视和50度的散光，盯着饭桌对面的女人。

他其实很少有正经八百地盯着人看的时候，尤其是不戴眼镜的时候，因为看不清楚也缺乏兴趣。离他一臂之远的地方坐着的这个女人，仿佛和几年前一样，从未改变过。

敲门声仍在继续，且很有节奏感，宛若心跳，敲在何铮心上。

张秀琴——将何铮生出来的女人，在何铮模糊的幼年记忆里，这个人也曾经热衷于相夫教子，教他背唐诗数数，辅导他的功课；何铮上了初中高中后，她天天唠叨着让他好好学习，监督他做功课，永远批评多于鼓励，视线永远瞄向邻居家孩子的优秀；她做的饭也曾好吃过，是让何铮多扒两碗饭的那种香；但在那件事之后，这个应该被何铮称之为母亲的人，冷落了他整整五年，即便是高中毕业大学毕业这种在何铮整个生命里都该具有深刻意义的事件她也全然没有参与，整日泡在麻将室里，两个人相看两生厌，不是吵架或是冷嘲热讽根本没办法进行对话，甚至还有过因为意见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

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她？她到底又占了他心里的什么位置？何铮似乎从未想过。

这些分明该是很简单的问题。

大团大团的疑问如鲠在喉，噎得何铮心烦意乱，他索性放下碗筷，按住快要爆跳起来的张秀琴，起身去开门，示意自己去对付外面那个持续制造噪音的家伙。

走了两步，他回过身，皱着眉说：“平时就算了，今天有外人在，你注意点儿形象吧。”

握着门把手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要补充这句：“当然，房租还是你的，毕竟是张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