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自然住得惯。”唐骋微微颔首,温然笑道,“你费心了。”
他一把拉住了又要起身忙活的易铮,莞尔道:“不必忙了,坐下说会儿话吧。”
易铮这才在他对面坐下。
唐骋端起瓷杯喝了口热水,身体渐渐有了暖意。
连日行军,又是驰援血战,加上那场闹剧——直至这一刻,唐骋才察觉到倦意阵阵袭来,压得他身体沉重。
他解开战袍的系带,正要宽衣,却见易铮又站起身来,不由啼笑皆非道:“这便不必了吧?”
他朝易铮扬了扬眉,打趣道:“我若没记错,你是我的副将,不是我的保父吧?”
易铮摸了摸鼻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坐回了原处。
唐骋弯着嘴角,边解战袍边解释道:“我当惯了兄长,被人照顾反倒不自在,你莫见怪。”
易铮忙道:“是属下僭越了。”
听闻“僭越”二字,唐骋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继而无奈地笑叹了口气:“你们啊……都待我这般生疏客气。”
易铮先是一怔,随即问道:“还有谁?……拦路那小子?”
唐骋颇觉意外:“你竟还记得他。”
“少将军看重之人,属下自然记得。”易铮压低了声调侃道,“毕竟下回见时,属下还得指给您看不是?”
唐骋顿时笑出了声。
少将军驰骋沙场时杀伐果决,平日里却温文儒雅。又因脾气极好,被调侃也只是笑,不免让人觉出几分呆相,却是格外有意思。
易铮越瞧越觉得有趣,不由闷声笑了起来。
两人遂是相对着笑了半刻,才缓缓平静下来。那些尊卑贵贱的约束,也随之松散下来。
易铮索性直言问道:“今日之事,赵将军是如何处置的?”
唐骋便将事情尽数说了。易铮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若说赵将军有私心,也确有私心。但若就此说他不公正,却也不尽然……只是那狼崽子能甘心?”
唐骋无奈叹息:“不甘心,却很是懂事。”
易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静了片刻,又皱着眉道:“属下有一事想不明白——那小子和赵将军他儿子到底有何过节,以至那姓赵的小子能对着他干出这档子阴毒事来?”
唐骋又缓缓端起茶杯,灌下了一口温水,轻呵了口气:“听贺鸣说,赵将军本欲收他作义子,赵湉却不乐意,便结下梁子了。”
“呵。”易铮笑了,“看不出那小崽子还挺受器重?”
“是啊。”唐骋轻轻搁下杯盏,微微一笑,“桃林军中的贺鸣,与唐家军中的你,确有几分相似。”
易铮愣了一愣,思忖片刻,也不禁颔首:“倒是有些像……只不过将军不是赵将军,少将军也不是那个赵湉。”
唐骋闻言只是笑笑,目光落在杯上,却是半晌未动。直是被易铮唤了一声“少将军”,他才恍然回神,抬起头局促地笑了一下。
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拿杯盏,手却在发抖,直到握住杯身,才堪堪止住颤,而后一口饮尽杯中水,脸上才又露出笑意来:“说的是。”
“赵将军,终归还是疼儿子的。”他微微动容,感慨般地叹了口气,“我若做出此等事来……”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爹只怕是要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将我活活打死谢罪……”
易铮脸色骤变:“少将军!”
唐骋猛一怔,陡然回神,才迟缓地将唇边的茶杯移开,转而朝易铮抱歉地笑了笑:“我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易铮目中隐隐流露出担忧之色,思虑片刻,正色道:“少将军切莫多想。以少将军的为人,定是做不出这等混账事来的。”
唐骋神情柔和了下来,望着易铮温声道:“多谢你了,易铮。”
易铮动了动嘴唇,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唐骋的笑容中已有倦色,便识趣道:“少将军若是累了,便睡会儿吧。”
唐骋笑意不改,摇了摇头道:“你睡吧,我读几页书消遣。”说罢便去往角落书箱,随手翻出一卷兵法,伏案就读。
易铮不好打搅,横竖无事,便合衣躺下,不消半刻竟真入了睡。
不知读了多久,唐骋忽觉背上生寒,便重新披上战袍,顺手为熟睡的易铮盖了一层被。
又读了半晌,天色渐暗,唐骋合上书,起身活络了一下筋骨。正逢赵任派人来送饭,便叫醒了易铮一同用餐。
易铮起初还睡得昏沉,摸到身上那层棉被时,顿时清醒过来。
他默然半刻,沉声道了谢,便与唐骋面对着用完了那顿分外丰盛的晚餐。
用过饭后,易铮将碗筷清洗干净,送去了伙房,回来正见唐骋要走,便多问了一声:“少将军还有事?”
唐骋拍拍他的手臂道:“嗯,我再去寻赵将军一趟。”
易铮不解问道:“还找赵将军作甚?”
唐骋无奈笑道:“这饭菜太过丰盛,当与赵将军说声,一切从简便是。”
易铮忙道:“那属下替您……”
“不必,你歇着便是。”唐骋笑着打断他,“我还想顺道再去一趟东营,替赵将军将抚恤一并送了。”
“东营?……”易铮蹙眉道,“是为那狼崽子?……”
他话没说完,却见唐骋朝他眨了眨眼。
这举动较之他平日里的温和沉稳,实在要来得生动太多。
易铮愣了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起来。
于是他不再多说,识趣退下,目送着唐骋峻拔的背影隐入夜色。
末了,他将手上的水渍在军袍上揩了揩,摇着头好笑地叹了口气,转头钻回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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