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2)
唐骋与傅沉俱是一怔。
半刻后,唐骋会心一笑,正要开口,却被傅沉抬手制止。
傅沉眼神玩味地打量贺鸣半刻,好整以暇道:“那依你所见,下一仗该如何打?”
贺鸣敛目稍作思忖后道:“应当小心为上,步步为营,此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傅沉又叩了叩案面:“往实处说。”
贺鸣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应当先守稳天渎,逐步勘察南蛮地势,待勘探详尽,再举兵进攻。”
“勘探期间,将士们也能稍作休整,养精蓄锐之后再战不迟。”他说完之后,不自觉抬眼去瞄唐骋,但见他含笑颔首,心中禁不住隐隐欢喜起来。
却听傅沉又道:“继续说。”
贺鸣微微点头,接着道:“南蛮地势复杂,蛮人行事亦是诡谲,要攻腹地,必然不能冒进。不守强攻,未免太……操之过急。”
傅沉朝前倾身,直盯着他追问道:“在你看来,怎样才能算守稳?”
“粮仓、军械库搬入天渎,修筑藩篱,派兵把守。”贺鸣顿了顿,又道,“且守军须得能抵挡住尸军突袭……”
傅沉又问:“要多少人?”
贺鸣默算片时:“七百。”
傅沉笑了:“七百就够?”
贺鸣决然道:“于我,七百足矣。”
他目光坚毅,烁烁盯着傅沉,神色肃然,全然不似玩笑。
傅沉便缓缓敛起笑来。
他颇觉意外,不由再度打量了贺鸣一番,扬了扬眉:“那不如你来带兵守?”
贺鸣迎着他的目光,笑道:“傅少将军给我兵?”
“你小子!……”傅沉直是被他气得发笑,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案面,频频点头,良久后道,“行,那原定要留两千军驻守营地,你既是只要七百,那便只给你七百?”
贺鸣一怔,随即颔首:“好。”
“好!”傅沉拍案而起,“我这就给你请兵去。”
说罢,他挑起地上的黑氅,利落一抖,飒然披上肩头。
他先前风风火火地来,当下又风风火火地去了。临出帐时,忽而又杀了一个回马枪,眯着眼对唐骋道:“你就不送我一程?”
唐骋微微笑道:“你当是识得路的。”
傅沉咬牙道:“你送是不送?!”
唐骋哑然片刻,只得莞尔点头:“送。”
他起身欲走,忽而回首,俯身望着贺鸣温然道:“方才说得很好。”说罢拍了拍他的肩头,转身将傅沉送出帐外。
***
两人约莫走出十丈外,唐骋才道:“你叫我来,可是有话要说?”
傅沉本自顾自朝前走着,闻言转头瞟了唐骋一眼,轻慢道:“这会儿又聪明了?……刚才怎就傻得不接我话茬?”
唐骋笑道:“我以为你在朝我撒娇。”
……
直被傅沉推了个踉跄。
唐骋笑得前仰后合,傅沉一张冷脸在他的笑声中渐渐绷不住,嘴角抽搐半晌,反手又将他拽回,兜开氅衣,将他一同裹紧。
唐骋顺手抚了抚他的背,微笑着问道:“想说什么?”顿了顿,又莞尔道:“还不能让贺鸣听见?”
傅沉斜睨了他半会儿,才收回目光低声道:“这小子……不简单。”
唐骋微微颔首:“那是自然。”
傅沉“啧”了一声,搭在他肩头的手收紧了些:“我是说——这小子野心不小。”
唐骋很是豁达:“那也不是坏事。”
傅沉眉头一皱,撞了一下他的肩:“你怎么总向着他?”
唐骋笑了,拍了拍他的背:“也向着你。”
傅沉没好气地啐了一声,一把摘下唐骋的手。
他扣着唐骋的手腕,静静看了他半晌,却问:“易铮是你亲兵吧?”
唐骋颔首:“是。”
傅沉不自觉往他寝帐的方向望了一眼,缓缓问道:“那你是打算……将这小子也收作亲兵?”
唐骋愣了愣,随即笑着摇头:“这倒不曾。”
“那就好。”傅沉松了口气,而后勾着唐骋的肩道,“你且听我一句——”
“你那副将,脾性像狗,骨子里都是谦卑忠诚,是个信人。”他话锋一转,“但这小子,是狼。看着谦卑……”
他哼笑了一声:“骨子里怕是比我还狂。”
“你还是防着些为好。”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免得来日反咬你一口,躲都来不及。”
唐骋闻言一怔,随即轻声笑了起来:“好,我明白……多谢。”
傅沉横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敷衍我?”
唐骋哑然失笑。
“罢了,我也就随口一说。”傅沉漫不经心道,“话说回来,这小子,确实要比你那副将有意思些。”
“是么?”唐骋笑道,“我还当你不喜欢他。”
“勉强看得上眼罢了。”傅沉撇了撇嘴,“比草包看着顺眼。”
唐骋忍俊不禁,无奈摇头。
“行了。”傅沉忽将氅衣一收,往身上一披,“我给那小子请兵去了。”
唐骋蓦然拦住他:“当真只请七百?”
“他这么狂,自然要留些余地让他狂了。”傅沉的嘴角愉快地勾了起来,“他都不怕,你操哪门子心?”
唐骋却是笑笑道:“不是操心。我信得过他,只是问问罢了。”
傅沉方才那句本是想激他,然而唐骋应得是从容自若,反倒激得他自己先急了眼。
“他狂也就罢了,你跟着瞎狂什么?”傅沉咬牙恶狠狠道:“你若再这样,我可当真只请七百给他了!”
唐骋登时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清亮,笑容亦是明朗,傅沉看着他笑,却是忽而想起了唐骋年幼时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愣神——
他犹记得,唐骋年幼时木讷寡言,自己初见他时,还觉得他有些呆。
傅沉起初更喜欢唐家大公子,只觉唐帷年长可靠,又无所不能,唯独觉得跟在他后头的唐骋是个麻烦。
唐帷教他编草笼,又教他捉蛐蛐,末了,却要他送一笼给唐骋。
傅沉原本不肯,却抵不过唐帷央求,只得不情不愿地送出一只,却不料转眼间,唐骋手一松,蛐蛐瞬间跳没影了。
傅沉只好又送了他一只,可不消半刻,蛐蛐又不见了。
如是三番,傅沉直被他气得跳脚,索性将一笼蛐蛐都给了他,却没想到唐骋竟然当着他的面,将一整笼蛐蛐尽数放生了。
傅沉顿时七窍生烟,可那罪魁祸首却乐得笑了起来——
小唐骋笑声通透清亮,笑容亦是和煦明朗。小傅沉看着他笑,便怔怔地忘了要生气,渐渐地自己也开心了起来。
傅沉从来喜欢看他笑,可那笑不该是出于应酬,而当是要发自真心。
“小跑。”傅沉忽而正色道,“你先前说,人总是会变的……”
他合了合眼:“可我总觉得,这些年来,你我都不曾变过。”
唐骋一怔。
“小跑,防人之心不可无。”傅沉望着他,轻声笑了笑,“唯独对我,你可以不必设防。”
唐骋蓦然动容。
他似是很受触动,回望他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为何?”唐骋莞尔问道,“防不胜防么?”
傅沉:“……”
“唐小跑!”傅沉一时气得张口结舌,直是在唐骋的笑声中,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唐骋笑得打跌的模样,恍惚间,倒又想起那件事的后续来——
说来唐骋那一次放生蛐蛐,傅沉当时一直当他是心地善良,慈悲近佛。
直至后来,傅沉才知道,唐骋那时放走蛐蛐,并非是为了放生……
而竟是为了逗他生气?!
……
从那时起,他就该明白,唐骋从来不是呆……是蔫坏!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