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2）

身体轻飘飘的，像是浮在空中。我费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始终只能困在一片黑暗中。

有个声音突然问道，“后悔了吗？”

“什么？”

“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后悔，不，我从不后悔。”

我闭着眼，心里却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好吧。”

声音顿了片刻，只传来意味不明的话。我尚未来得及发问，身下的触感一变，我像是从空中跌在了地上，猛地睁开了眼睛。

似曾相识的树林，还有偶尔的几声鸟鸣。我坐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眼神茫然。

“这个森林，我是不是来过？”嘴里呢喃着，我从草地上站起来，绕着四周走了走，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

远处突然惊起一片飞鸟，连风的气息都变得危险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即将发生。这个感觉我并不陌生，甚至是十分熟悉。在过去的日子我总能感受到这份危险，但同时，也有另一份安心。

巨大的怪物扬起触手出现在我的面前。

眼前的怪物凶恶可怖，我却没有眨一下眼睛，在那一瞬间我联想到了一切。

这个场景我曾见过。

黑发的少年像一阵微风悄悄出现，携着剑几个跳跃就斩下了怪物的触手。眼前只来得及闪过几个残影，怪物已经轰然倒地。

“是你吗，百鬼丸？”

披着黑色斗篷的少年沉默的捡起地上的义肢安回手臂，便转身离去。他像安静而冰冷的风，在尚未察觉前拂过心间又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仍站在原地傻傻的看着他的身影，甚至没有注意到异常。

“你别走。”

眼看百鬼丸就要离开视线，我踉跄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手却下一秒穿过他的身体。

“我的手......”

在手变得透明的一瞬间，我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我急切的再次伸出手，想要抱住他的身体，却又一次扑空。

黑发的少年自如的穿行在森林里，脚步不快不慢。他的神色淡然，一双虚无的眼睛，连光也无法透露。

我跟在百鬼丸身边，在森林里走了很久。我认出了这个地方，我和百鬼丸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在刚刚，他杀掉了那个怪物，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怪物。

记忆中仍有像飞燕一样灵敏那个身影，在一切结束时，他黑色的眼睛投向自己，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宇宙。

可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我。

心渐渐下沉，我努力不去想以后，只是像初见时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百鬼丸。

百鬼丸的体力很好，不像当初我跟着他一样，非拉着他坐下来休息，只要没人在他身边，他好像就能一直走下去。刚开始我还有些兴奋的跟在他身边，想看看会不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到后来便有些无聊，不管遇到野兽还是怪物，百鬼丸总能一刀将它们打败。

到后来我就托着下巴在他身后慢慢飘着，我的身体现在像是灵体状态，走起路来格外轻松，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我能一下子飘得很远。

“喂，百鬼丸，不要生吃鱼啊......”

我无奈的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甚至伸手去抓他手上的剑刃，可依旧是触碰不了他。

大概是肚子饿了，百鬼丸停在了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小河边，和我第一次见他一样，看到鱼就想抓起来直接吃。

还记得当初为了让百鬼丸学会不生吃食物，我每天换着花样给他烤鱼。后来他好像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也渐渐学着去烤鱼。虽然一开始总是烤糊，但总归比生吃要好得多。

碰不到他，也说不了话。我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百鬼丸将鱼吞了进去，然后转身气愤的飘到水里扑那些鱼。身体不出意外的又穿过了水面，我浮在水面盯着天空中的云朵，心里却闪过一张呆呆的脸。

“笨蛋百鬼丸。”

我小声骂了他一句，心情好了许多。我又飘到百鬼丸身边，在他的耳边念叨起来。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是你救了我。我们也来到这个小河边，你用剑抓起一条鱼就喂到嘴里，吓了我一跳，”我的思绪像是天空中飘飘忽忽的云朵，“后来见到了师父，师父说你总是闷闷的，也不会说话，就让我带着你去抓鱼。”

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依旧脚步不停的百鬼丸，飞快的飘到他身前，下一秒又被他穿了过去。我只好围着他转了个圈，伸出手指对准他的脸颊戳了戳。

“就是你现在这样，看起来闷闷的，一点也不开心。”

我捂住变得透明的手指，盯着百鬼丸暗淡的双眼，心里又冒出一个酸涩的泡泡。

“不对，”我猛地摇头，想把郁闷的心思甩出去，“我认识的百鬼丸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二天我带你去抓鱼，我看到一条好大的鱼，我抓不住它，就大叫着让你来捉，我知道你听不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居然抬头看了我，”我又凑到他的耳边絮絮叨叨，“那个时候好开心啊，百鬼丸。”

“后来你帮我捉住了那条鱼，可是你也被带到了水里，还被鱼带起的水花洒了一脸，”我想起有趣的事情，忍不住飘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开心的笑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很笨？”

可惜眼前的人无动于衷，依旧走着自己的路。

我气恼的在背后踢了他一脚，干脆不飘了，把自己变成真正的云，在原地张开手臂躺下来。可是眼睛忍不住看向那个黑色的影子，在他消失之前一鼓作气飞过去。

看到熟悉的小院子时，我知道我又回来了。

那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到处都有熟悉的影子。可仔细看去，又觉得熟悉而陌生。

没有了自己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沮丧的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啥也不想干。

师父还是和以前一样忙碌而热心，总是有源源不绝的人来找他帮忙，他也绝不会轻易回绝对方的请求。

“百鬼丸，你又杀了很多怪物吧。”他替百鬼丸检查了义肢的情况，盯着上面细细小小的伤痕皱了皱眉头。

百鬼丸躺在地上任由寿海检查，黑色的刘海遮住了半只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这孩子，不要太勉强自己。”最终，寿海苦笑着摇头。

我盘腿坐在百鬼丸身边，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百鬼丸，你总是不会好好照顾身体，”我低下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学着他的样子躺在他身边，偏过头看着他轻声道，“虽然你很强大，但是也会有人担心你啊。”

话音刚落，我的眼前出现了那双沉静的眼睛。百鬼丸不知何时偏过头，那目光灼灼，像是在看我，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小小的震动了一下，我下意识想去摸他的脸，却在变得透明的一瞬间清醒过来。

百鬼丸现在是看不到我的。

我垂下眼，心里有些失落。

正好百鬼丸也很快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去。他静静的躺在地上，像是从未动过一样。

“大概是个巧合吧。”

我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过去一样跟在百鬼丸身边。看他出门打怪，下河捞鱼。

日子过得又快又慢，我渐渐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神明给了我认识百鬼丸的机会，现在又将一切收了回去。我再一次回到过去，这一次却没有人认识我。

百鬼丸还是会去打怪，但他总是不要命一样，眼里只有巨大的怪物。即使身上满是伤痕，他也要撑起身体继续战斗。有时候遇上狡猾难缠的妖怪，我看着他一次次被打飞摔在地上，义肢砸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他的皮肤也渗出血来。

“百鬼丸，你不要命了吗？”

他野兽一样的打法让我心惊，我急切的在他身边打转，却连伸手扶他的动作都做不到。他的表情像是万年不破的冰山，我徒劳张开双手想拦住他，不让他继续攻击。却只能在下一秒看着他穿过我的身体，像一阵抓不住的冰冷的风。

明明就站在他的身边，我却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

我渐渐不再跟着百鬼丸，更多时候我都躺在庭院的树上，眼睛看着天空中悠悠荡荡的云朵，心中想着很远的地方。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我会回头看一眼。如果百鬼丸没有受伤，我就高兴的飘下去围着他说一会话。如果他又受了伤，我就趴在树上盯着他，直到师父急忙跑出来，我透过斑驳的树叶看到屋内师父给他治疗的身影，这才呼出一口气，又躺下身去，继续盯着云发呆。

有时候我会一个人跑到山上，因为不用走路的原因，我很快就能飘到山上。我经常去昭晖花盛开的地方，那个地方偏僻且危险，但因为没有东西能碰到我，所以我也不用担心生命危险。

自从变成了这副幽灵般的样子，我就开始无事可做。我仰头倒在草地上，闭上眼打算小眯一会。

视线里突然扫过昭晖花的花叶，我盯着花瓣看了一会，小心的伸手摸了摸。没有料想中扑空的感觉，我伸手握住了它。

小小的，脆弱的花朵，放在手心的感觉轻飘飘的，仿佛不存在一样。我捧着昭晖花小心的看了许久，确定它不会变得透明消失，才松了一口气。

我轻易就能飘进百鬼丸的房间，这大概是变成幽灵的唯一好处。等到深夜，百鬼丸已经睡下后，我才仿佛做贼一般溜到他身边。

百鬼丸睡觉很安分，甚至是安静过头了。既不会发出声音，也不会动一下。我托着下巴坐在他身边看了一会，他就像进入休眠的机器人，没有动静。

摸了摸他的头，我在枕边放下花，又如来时一般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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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无尽的时间里变得格外漫长。直到某天，百鬼丸又拿起剑出门。我原以为他是和往常一样出门打怪，所以我趴在树上远远地望着他的身影，却不再跟上去。

但师父突然从屋内跑了出来。

“百鬼丸，你要走了。”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你有应该做的事，我不能拖累你。”

他抬起手，给了百鬼丸一个拥抱。

记忆如潮水般再次涌现，我缓缓闭上眼睛。那时我站在树下，师父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道，“小昭，要好好照顾百鬼丸啊。”

我是怎么回答的？

“当然啦，我一定会看好百鬼丸的。”

“......”

一切仿佛还是昨日，当时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已经不得而知。但此刻我握紧拳头，眼神再一次变得坚定。

百鬼丸的身体渐渐消失在远处。

我站在师父身边，轻轻的抱了抱他，然后转身飞快的跟上了百鬼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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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次踏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