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 / 2）

彼时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年，颜大将军镇守边疆的第十一年，新皇二十五岁，颜林二十八岁。

“回皇上，颜将军他、他前几日被敌军大将砍到了左手......”

“什么！？严不严重！？你好大胆，现在才告诉朕！是想朕拿你治罪吗！”新皇登时从龙椅上站起来，三步两步跨下台阶，走到臣子面前，冷冷逼视他。

“皇、皇上，微臣还没说完呢......”臣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战战兢兢地说，“颜将军他的手已无大碍了，微臣已让老军医治了，现已经可以用筷子吃饭，只是还要养养而已，那老军医他每隔三天就会回一封信给微臣，上报颜将军的伤势。”

新皇这才松了口气，他眸光一沉，话中带着锋芒：“老军医可有照料好他？”

“有的。皇上，那老军医是您的人，他怎么敢忤逆您的旨意呢？”

正当那报信的大臣要退下时，新皇又喊住了他，新皇从宫女端着的玉盘中拿了一大包冰糖给那人，淡淡道：“这是朕亲自熬的，你把这个带给颜林，他生日，还有受伤的时候，给他吃几颗，他会好受一点。”

大臣看着那一大袋冰糖，冒死笑道：“皇上您怎么又做这个东西了，就是我家里的七岁小鬼都不吃......微臣、微臣，错了！”

“错了还不给朕滚！”新皇笑骂了一句，摇头看着臣子灰溜溜地离开。

重坐回到龙椅上，新皇屏退了所有下人，批改了一会儿奏折，又把奏折盖到额头上，自言自语地叹气：“再等等，颜林，等等朕，朕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颜林望着累得只能睡半柱香时间的人，心底五味杂陈，原来在边疆时，那位一直照顾他的老军医就是新皇的人，原来每次受伤治疗和过生辰时的那包糖，都是新皇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颜林并不知道从京城到边疆只用了六天就跑完，会累死多少匹马，他只知道新皇这时对他的情义是真的。

可是......可是又为何在他还京那天，新皇要掷杯为号弄死他！？

颜林心底乱成一团，新皇说的那句“朕很快就能见到你了”的确实现了，因为在一年以后，他和新皇重逢，然后死在庆功宴上。

随即，场景和时间点又变了，到了这里，颜林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所在的时间点全是错乱的，完全无规律地乱穿，果然系统还是靠不住。

冬天，皇宫的后花园中，漫天飞舞的雪花把锈色的皇宫裹成了银色世界，到处都是一片白，把天地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白网，只余一点红、一点黄、一点蓝。

红是那傲立在风雪中的红梅，黄是矗立在寒风中的新皇，而那蓝则是跟在新皇身后忠心耿耿的大臣。

“皇上，这圣旨的内容使不得啊！”心腹大臣手中拿着一卷圣旨，大惊失色，立马跪在雪地上，不停磕头。

邵斯安眉心动了动，微闭着双眸，把那圣洁的一片白阻挡在黑暗中，平静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只不过是死几个人罢了。”

那大臣边磕头边解释：“”皇上，这真做不得啊！虽然这些人的确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现在颜林将军对颜家军信赖有加，您这不给个理由就把颜家军一律处死，天下人要怎么想您？颜将军要怎么想您？

“颜家军数十人被李丞相依次买通，十六年前诬陷颜老将军谋反，致颜府上下九族满门抄斩，这理由够吗！？”新皇冷冷抛出一句话，横眉立目地睨着跪下之人。

什么！？谋反！？是他最信赖的颜家军诬陷父亲谋反！？颜林蓦地捂住胸口，心口的痛意瞬间蔓延全身，疼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一定是新皇要杀颜家军找的理由和借口！！！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颜林紧盯着新皇的脸，想从中看出什么端倪，可新皇却一点破绽都没有。

颜林又去看大臣的表情，只听那大臣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就知道原因，“皇上，您知道是一回事，可颜将军不知道啊！这些年来，您一直在暗中查找陷害颜老将军的始作俑者，可现在查出来了，您为什么不告诉颜将军呢？就算您告诉他，间接害死他父亲的就是他父亲最得力最信赖的手下们，也好过你不声不响就赐死颜家军好啊！您就......不怕他嫉恨您吗？”

新皇负手而立，站在雪地中，望着头顶上傲立在风雪中的红梅，长叹道：“朕怕他恨我，怕他恨我怕得要死，但朕更怕他得知事情真相后难过。”

“是了，颜将军那么敬重信赖颜家军，要是知道事情真相，怕是会受不了。”大臣静了一会儿，也叹气道：“皇上，您如此良苦用心对颜将军，颜将军日后会理解您的。”

“但愿吧。”

颜林看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坚持不住，长跪在雪地上，无声呜咽了出来，他没想到陷害父亲的凶手，竟然是他最信任的人，这无疑在他心中狠狠插了一把刀子！

他一直嫉恨皇家害死他们一家，一直把新皇当作仇人之子，也是颜家军一直在给他灌输要复仇的思想，却没想到一切都错了。

李丞相、李丞相......新皇口中说的李丞相，是六皇子的舅舅吗？颜林仔细回想这百年来位列丞相之职的姓名，悲痛地发现就只有一位李丞相，那六皇子知道这件事吗？他有没有参与其中？颜林不敢再往后想下去......

他望着头顶上血红的梅花，忽然觉得它像极了当年颜家军全部斩首时，染了一片雪地的血。

是了，新皇下完这道圣旨，两个月后，颜家军就全死了。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或许是系统的恶作剧也说不定，想到这，他飞快地跑到宫殿中，却见到高高在上的新皇这次却躺在龙床睡着了。

不得不说，新皇睡着的模样很乖，青丝全部散开，像是天上的谪仙，和往常狠厉的他一点都不一样，新皇的睫毛很长，闭着眼时像是把小扇子簌簌的，颜林看呆了一下，又把视线转移到新皇的手中。

那是一份加密奏折。

密折？

颜林眼睛立马亮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往奏折上看，却见到了他永远不想见到的东西——颜家军供认的证据和证词。

他看着上面的名字——赵熙，眼神蓦地灰败起来了，因为这是颜家军里他最信赖的一员，年龄比他死去的父亲还大，曾经与他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前几年才告老还乡。

证词上说，二十一年前，也就是颜林九岁的时候，赵熙与其他颜家军嫉妒颜林之父，不满他在朝野的地位与势力，便与同样心思不纯的李丞相密诬陷颜家要造反，本就疑神疑鬼的先皇看到“证据”后，龙颜大怒，于是下令颜家所有人满门抄斩。而那些忠诚的颜家军们也全部被李丞相和赵熙一一弄死，剩下的都是奸佞之流。

剩下的奸佞一边做善事给颜林看，一边教导颜林要复仇，而颜林就带着这样的颜家军征战沙场多年......

那赵熙的证词上还说，他一生都活在悔恨当中，最后悔的就是听信李丞相的谗言，尤其是他每次见到小时候孤苦无依的颜世子时，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颜林却觉得老天爷在给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颜林......你受苦了......”新皇梦呓道，眉头微蹙，睡觉都睡不安稳。

颜林眼眸里藏着他人看不懂的情绪，他盯着睡觉都睡不安稳的新皇，终于知道为何新皇要二话不说就下旨赐死颜家军了。

他的心，的确是会痛的。

所以新皇为了不让自己痛，情愿自己恨他。

颜林就这样恨到死，恨到至死也不方休。

一时间，颜林看新皇看痴了，他眼底微微猩红，看着新皇微抿着的嘴唇，俯下身去，对着睡梦中人的唇轻轻落下了一个穿越时空的吻。

这本该是个悄无声息的，没有重量与触感的吻。陡然间，新皇却睁开了双眼，颜林吓了一跳，有一种被抓包的感觉，但眼见新皇只是醒了，什么都没看见，这才记起他现在是透明人。

新皇半躺在龙床上，看了眼手中的密折，似乎在发呆，他无意识地舔了舔下唇，颜林登时心跳加速，血液直往脸上涌。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默契吗......颜林脑中冒出了这个想法，随即又把这想法给抛出脑后。

新皇又下了龙床，走到桌案前，拿着毛笔在写些什么，颜林凑过头去看，发现新皇写的是快马加鞭召回那封圣旨。

原来做出这道决定，他比自己更为艰难。颜林可悲地想。

新皇把写好的密折放到匣子中，坐了好久，最终还是打开匣子，把密折烧了，他对着缥缈的空气嗳了一声：“颜林......你别怪朕......”

“我不怪你。”颜林说。

但新皇看不见、听不到，颜林忽然觉得自己这透明的形态，好像也不是很好。

不一会儿，周围的一切又变了，入眼之处全是一片杂草与断木，宫墙上的红漆也掉了一大片，露出斑驳的痕迹。颜林按捺住思念新皇的情绪，四处转了转，就见到十岁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