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下）（2 / 2）

不能问与凶案有关的，池旭不会回答；问那张照片也不行，究竟什么才能套出他的话。

“聊聊你的律师吧，就外面那个，你怎么会雇用他？”

“有人给我介绍的。合作了一次觉得还不错，就一直用着了。”池旭回答得很快，没有经过任何思考。

“谁介绍的？”我隐约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我们得尊重游戏规则。”

“你问。”其实我毫不在意他会问什么，关于我的事他都知道，我在脑海里思索着后面要问的问题。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穿的什么衣服？”

我突然笑了，一笑就没能收住，好一会才开口：“你问这个有什么意思？”

我费尽心思想问出答案，他看起来就像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这个游戏太不对等了。

“没什么意思，随便问问。”

“我不记得了，”这是实话，我确实不记得自己穿的是什么，“我只记得你穿的黑色T恤，上面还印着一把伞。”

后半句话其实我可以不用说，但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已经开了，再想收回也来不及了。

没等池旭有所反应，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谁给你介绍的律师？”

“公司同事，负责财务的。”池旭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些，说：“你刚才回答了一些额外信息，那我也补充一点。这个同事是女性，现在还在公司工作。”

池旭的同事、律师，这两个就是他的同伙吗？

“我第一次跟你表白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池旭的问题让我有点恍惚，他看起来很正常，问的问题都像情侣间的小打小闹。

“我在想，这个人是不是表白错对象了。”我以为我回想这些会很难过，其实没有，可能我已经麻木了。

“你和这位同事除了工作交流外还有别的联系吗？”

池旭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没有。”怎么可能？

“你说谎。”我脱口而出。

“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是你的问题。”

无论怎么说，算是给袁裕他们多提供了一个方向。

“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池旭突然换了一个提问方向，但语气还是一样，漫不经心。

我想到那些被他杀的人，说：“每个人的意义和目的都不一样，我活着是因为我能活。”

“我们都不在家时，有谁进过别墅吗？”我又补充了一句，说，“从我们住进去以来。”

“保安。”池旭思索了一会，继续说，“应该就只有保安。”

“个人的自由必须有所限度，不得因为自己的而妨碍他人。穆勒的原话，你认同吗？”

我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认同。”

“别墅里有监控吗？”

“没有。”池旭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一个人的自由妨碍到了他人，法律又不能惩处，应该怎么办呢？”

这是他想告诉我的吗？他杀人，是因为别人妨碍了他。

“我不想跟你讨论伦理，我只知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我才知道池旭有非认知主义倾向，他不认同世俗界定的善恶罪罚，他认为什么是对的就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就是错的。过去八年，他就像活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我眼中的他，一个是现在的他。

“除了我们的共同好友，你还有什么我不认识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池旭把身子伸直，说，“世界上有很多穷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刻都面临着死亡，有人捐钱就能救他们的命，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没有捐。穷人死了，这算不算是一种谋杀呢？”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内心，居然是为了说服我。“我说了，我不想讨论什么道德伦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思维，甚至你自己都意识不到有问题。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池旭，你错了。”

“该我提问了，”我还有两次机会，“别墅周边的监控录像可以修改吗？”

“因为你没有明确回答我的上一个问题，所以这个问题我选择不回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还有正在监听的警察，要是怀疑监控有问题，可以随时进行调查。”池旭笑了笑，说，“死人和活人不过都是分子组成的物质，为什么你可以接受人渣活在世上却不能接受有人被杀死？”

“我不明白你想问什么，不管是人渣、垃圾、废物还是道德标兵、教师、医生，都没人有资格夺走他们的性命。”

我其实已经不想再问，太折磨了。我能感受到，池旭不是为了变态的快感而杀人，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

最后一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逐渐从针锋相对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唯一一次，作为池旭的爱人在提问。

“你爱我吗？”

“我拿我的全部在爱你，可惜你只接受你要的那部分。”

他很温柔地看着我，作出了回答。我知道自己哭了，但我抑制不住。自从他试图杀死我的那晚开始，我就不再认为他还爱我。我从没真正站在他的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次都没有。我的爱像一个天秤，一旦有什么威胁到了自己，就会立刻加大砝码，让万事都朝我倾斜。

池旭靠近我，伸手帮我擦掉眼泪，轻声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跑掉吗？”

我猛地起身推开他，袁裕冲进来把我带出了审讯室。

我没有回家，也没有住进袁裕的房子，而是选择了酒店，就在我的大学旁边。

晚上九点多，我把Eric带去了宠物殡仪馆，他被推进去火化的时候还抱着那匹小马。我把他的骨灰埋在了池旭把他送我的那个花坛下面，土合拢的那一秒，我真实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我生命中溜走了。

“嗡 嗡”打开手机一看，还是那个号码，发来了一条新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下周一，我要看到你在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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