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2 / 2)
里面有一个视频,应该是拍的庭审之后,我依稀认出了徐盛勇,那位年会上不断敬酒的人,他的背伛偻着,像个老人。我把视频进度条往后拉了拉,是记者在法院门口不断追问徐盛勇的家属,一个女人和十五岁左右的男孩,有律师在旁边帮忙,但挡不住那么多话筒。有一个记者太靠前,把话筒塞到了男孩怀里,女人突然崩溃,大声哭喊:“你们还有良心吗?我们老徐不可能做这种事!”视频结束了。
我大概看了看,说是壁永理财骗了客户的投资基金,高达一亿人民币,证据确凿,几个主要负责人都被判了刑。只有附带视频的这则新闻,提到说家属的话背后似有隐情。
这件事跟池旭杀人看似毫无关联,或许是昨天物业主管提到经济案的原因,我记下了这则新闻作者的名字和单位,再在网上查询到了他的电子邮箱。不是所有公司网站都会公示员工信息,但这家新闻媒体很大,还是官媒,网站做得很好。我没有下一步举动,只是把邮箱地址存到了电脑里。
“叮 铃”门铃响了,我知道是午饭,这次我没有急着下楼。我把目光从电脑移开,看到了书桌上的相框。不是我和池旭的照片,而是我的全家福。我和父母三个人,还有表妹一家,我很想他们。我小时候睡觉不安分,经常踢被子,有段时间生病了父母轮流不睡觉地照顾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错了,不应该和池旭在一起,不应该违背他们的期望。我以前从来不会质疑这一点,因为我和池旭相爱。但如果这份爱其实已经暗中伤害了这么多人,真的值得吗。如果不是发现池旭杀了人,我或许永远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人生就是这样,你有了第一个疑问,就有无数个。信任之间有了第一条裂缝,就会沟壑纵横。
下午的时候,我又回顾了一遍所有参加过的聚会,什么线索都没有。有几个脸熟的人,但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更别谈联系。
“嘀” 是Ada发来的微信,问我写作的事情。
“我不想写了。”我刚发出去就点了撤回,又重新发了一条,“最近没时间,计划需要延后。”
“第一章写得不错,就按照这个思路写,我最多能帮你争取一个月。”
过了会,又发来一条。
“鸟你要改吗?女主养的那只鹦鹉。”
“不改了,就那样吧。”
人都这么痛苦,鸟自由又能怎样。
我不想再继续思考池旭的事情,但也没心情写作。最后,我翻出第一部《戏剧一案》的大纲,除了女主破案的主干剧情,其余都忘得差不多了。没有任何思路,无论是池旭还是小说,都没有。
“皮”“尸体”“警察”我的目光随意散落在大纲的文字上。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把鼠标往上滑了滑,“路人甲发现尸体,被剥皮(全身)(脸部)”(全身)这个字段被加了删除线。
我又看了一次,没错,是我写的大纲。但我没有印象了,这句话字体很小,我不记得这些细节。但有人记得,不但记得,还照做了。我想起三楼那具尸体,她才二十多岁,因为我的一时兴起,因为我在小说里提到有具尸体被剥了皮,所以她死了。死之后还被挖出眼睛,挂在墙上。池旭怎么能这么做,他甚至试图让我解剖这具尸体。
他知道我热爱写作,也知道我有正常的道德观念,但他不在乎。我给自己找了借口,或许这只是巧合。虽然他看过这本书,还帮我做过校对,但未必是按照书杀的人,也许只是这个细节遗留在了他的潜意识里。毕竟他不正常,不能用常规来推理。
我走上三楼,拿下这本书,又颤抖着拿下另外两本。
看完的时候很多书页上都有水渍,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戏剧一案》里有一具女性尸体,脸部被剥了皮,眼珠被挖掉。《落日之下》提到以前有则旧新闻,说杀人狂把自己的家改装成密封仓库,里面有很多残肢,被分别放在透明水缸里。《人影迷踪》中有一个房间贴了满墙的照片。那一瞬间,愧疚感席卷而来,几乎把我淹没。我觉得自己快窒息了,我引以为豪的文字,是犯罪的土壤;我写的每一句话都是受害者的鲜血。
我觉得自己几乎被摧毁,由内至外。这一刻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写作了,我失去了拿笔的资格。
我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部砸碎,内心有股恨意,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我不想再等了,池旭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有病那就进警局跟警察说去。
冷静下来后,我收拾了屋子,把三本书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蹲在沙发上,把头埋进手臂里。以前Eric会凑过来安慰我,但现在什么都没了。猫、爱人、家人、事业,我应该坚强,但太难了。他不肯放过我,我也不会再心软。
傍晚,池旭回来了。他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我从背后抱住了他,说:“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不会相信我的话,但他会照做,因为他渴望说服我,渴望我和他一起堕落。他停下切菜的手,转过身回抱着我。他看着我,究竟是在看什么呢?
“找具尸体,你以前杀过的,给我试试。”
那晚我们做/爱了,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我失声痛哭。他以为是做得太激烈,放缓了很多。他对我说他爱我,我说:“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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