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4.
年节来得快去得也快,长乐门上下挂的大红灯笼还未收起,肃杀惯了的门庭也平增三分绵长的暖意。
不过热闹是与李素无关的,他没什么过节的讲究,甚至还替了趟任务,赶着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一口气清掉一窝——往常碾蚂蚁的小事是无须他来出马的,年节门主大手一挥,给众人都放了闲假,他无亲无故无事可做,正好接几个小活儿祭祭刀。
伥鬼刀是饮饱了血,幽黑长刃发出餍足的嗡鸣,他的心情却并不很好。他敲门时目标一家正在吃年夜饭,桌上几盘子素菜簇拥着一碟蒸鸡,白花花的卖相很有些寒酸,两个总角小童以为来的是串门拜年的邻居,红纸包着糖块,黏糊糊地便往他手里塞——他们的头颅后来被挂在了屋顶,血滴滴答答地落到盘子里,那一看便无甚食欲的白水煮鸡竟是为此,生添几分鲜艳的年味。
……已经过去了几天,想起那盘黏稠的汤水,李素犹是难得地感到作呕。伥鬼是噬主的凶刀,暴戾嗜血的幽魂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撼动他的心神,此番一口吞了四条性命,鬼刀更是蠢蠢欲动,叫他莫名烦躁,总觉得手指发黏,不知是洗不净的糖浆还是血。与梅净玄的上元之约便于此时愈加频繁地造访脑海,李素怀着一肚子没由来的躁意,面色阴沉好似带雨积云,瞳仁深处幽绿亦是更甚,不假辞色之时,简直一尊森森修罗。他坐立难安,索性不再等下去,前天便连夜跑去了垂山,子时方到,就迫不及待地将那玉佩抛入冻水之中。
血玉落在冰层白霜之上,打着转儿滑出老远,竟嘶嘶地冒起了烟气。李素腰上系着一坛子酒,环了手俯身去看,只见鱼口血色鲜艳欲滴,周身亦是笼罩隐隐红光,严冻的冰层仿佛被那血液蒸融,正迅速地消解。稠雾又起,如那夜一般无声铺张隔绝的境界,然而这一回李素能够看清了,溪流倒灌汹涌的水声已经不足为奇,他仰头僵立瞳仁微缩,竟在飘渺朦胧的夜气之中,看到头顶山峦垂落的隐约轮廓。
——真正的,天上垂山。
脚踏的这处垂山虽借了个山字作缀,其实不过是一座低矮的陵丘,梅家多年守山而居,竟无人知这里隐藏着一方如此天地。李素怔怔地睁着眼,头顶雾气仿佛荡开一面大镜,映照出海市蜃楼庞然的光景,那山峰倒悬垂兀,夜色与雾色遮掩之下仍然伟丽难描,覆青处峭险奇崛历历可见,孤石绝壁悍然压顶,而山巅没于雾中,与地上小丘冥冥相接,却看不清轮廓。脚下一道银川如练,遥遥倒流通天,泠然的敲冰之声直自雾山深处还犹然可闻。
李素看直了眼,悚然叹道好一处秘境,人圣梅家,果不简单。他垂眼再去寻那玉佩,却见其触水即活,已化成一尾活灵活现的红鲤——惟有头腮是青白之色,仿佛半截没了染缸。那红鲤欢腾地在水中转了两转,仿佛通人性,承着李素震骇的目光跃出水来,腮口翕张,李素只觉雾气旋转,所见无不晃乱,头昏脑涨中听得伥鬼刀坠地的清鸣,他的精神陡然一震,竟然不能抵挡,眼睁睁叫那鲤鱼鲸吞入口。
……芥子纳须弥。着道了,这鱼嘴里竟藏着芥子天!
红鲤一个猛子扎入倒流的天溪,李素眼前一黑,惟剩半个念头在灵台一闪即逝。
……这他妈约的是温柔乡还是鬼门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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