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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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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李素甚至不知自个儿是何时入睡的,被长乐门主收入麾下之前他孤身游荡,捏着刀几月不曾安心合一次眼,然而这一晚或许是实在叫那鲤鱼晃晕,待梅净玄吹熄了灯,他把脸埋在柔软的被褥中,淡淡的木香和皂角味拥过来,竟叫他一下子断了线,沉进久违的深眠。

首先听见的是一串雀鸟的鸣啼,含珠一般润亮清圆,李素猛地坐起来,第一反应又是去枕头底下摸刀,他再次摸空,才一身冷汗地想起己身所在。

李素喘着气将手背抵在前额上,一瞬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他穿着一件单衣便爬起来向外张望,压进院落的葱茂翠盖当即填了满眼,一汪浅亮的山溪钻过石缝,其上稠林枝叶繁美交纵,筛落晨光疏碎的清阴。穷山恶水生养出的刁民李素视青林只如杀机暗伏的大蟒,从未见过如此鲜郁欣然的山色,一时竟然看呆,不知反应。树丛忽而窸动,方才亮喉的黄雀扑棱着腾空,碎叶与细羽纷纷扬扬地洒落,他眨着眼定了一定,这才走入院中,四望寻找入梦之人。

有咕嘟嘟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梅净玄正跪坐在檐下,就着红泥小炉搅一只陶罐。他穿的应是昨夜那件黑袍——系好了,像是道袍,宽长过分的大袖里露出一截梅枝似的肘腕。白日相看那副面孔没有了烛火照耀时的惊艳,素净得嫌冷清,长发用一根桃木簪束起,几缕细碎的,便柔顺地垂在额前,使他发顶茸茸,看起来竟十分好摸。

李素的喉结动了动,他用无处安放的手用力搓一搓脸,更觉自打来了这儿,自己真是不大对劲。

“哎?煮什么呢,好香。”

他不怕冷,冬日也仅着单衣,在这儿反倒相宜了,然而昨夜外衫湿水,不知晾在了哪里,所幸李素从不要脸,穿着中衣,赤脚就敢满院乱跑,这会儿便笑嘻嘻地循着味道往上凑。

梅净玄提起滚沸的罐子,将其中熬得稠软的白粥倒进两只粗碗,他把碗搁在一边,扶膝起身,带一点莫名的踌躇嘱咐道:“醒了?……粥放凉些再喝。你的衣服还未干,先凑合穿我的旧衣罢?”

李素蹭过去盘膝坐在那红泥小炉旁,俯身伸一根指头触触发烫的碗沿,闻言便小孩子似的弯起眼,咧嘴笑道:“好啊!”

梅净玄踩着木屐回屋取衣,屐齿磕在木板上,有温厚的踏踏声。昭然的形迹叫李素安心,他烫红的手指缩在袖里,轻轻抚摸贴腕绑的一柄薄刺。白粥上腾腾的热气渐稀,李素挑眉盯着那只陶碗,放平了笑弧的眼梢又显出些微阴鹜之色,他凉飕飕扫一眼那简朴的早餐,没有再动手。

竹舍主人不多时便回来了,他的身量要比李素高一点,但偏清瘦,因而衣袍着身,除了袖子略长倒算合体。李素原也惯穿黑衣,大喇喇地一套,却就无端觉得大不相同,他绑紧袖口,忽觉自己从夜行的刺客变成了深山古刹朝点木鱼晚敲钟的苦修僧。

他想着便笑出声来,站起身揪整袍摆,拉拉扯扯间故意将腰带系得松垮,连带拽开中衣领子,敞出的一块胸口皮肉白皙紧实,却纵贯数道斑驳的旧疤。

梅净玄眉眼低垂,专心吹着碗里的粥。乌漆如墨的发和长衣,脖颈和手背却是泛出淡青脉管的雪白色,极端简洁而分明,叫他整个人更像是一幅单薄的工笔,举手投足都有种不甚真实的静美。

——只是这画中人无玲珑心眼,但经犹豫,两条烟色缱绻的远山不自觉就蹙成一团。李素斜着眼偷瞧他几度欲言又止,暗笑罢善解人意地抛出个话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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