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李素从未听梅净玄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但他丝毫没有感到欣喜，他不自觉捻着指头，方才描过两道伤疤残留的触感如同火烧。

“……梅家失去福荫，又逢西境之乱，人丁很快凋敝。梅家原为蜀中大户，我记得八岁时，府上尚有四十八口，至三年前，你知道的，除去我，只余一十一人。”

“当时家中多难，父亲担心怀着紫宫印的我也……”他难得顿了一顿，语气有微的波动，却到底平稳地吐出那个词，“死于非命，便将我隔离在一方小院中，饭食由母亲亲手从墙洞送入，因担心意外，只能吃菜园里种的青蔬，夜里也不许燃烛……直到那一夜。”

直到那一夜，我逃入人间，遇到手持长刀，慑得窥伺群鬼皆不敢近的你。

梅净玄终于抬起眼来，极黑极静的眸潭，像冻着最清冷的冰。

“可是你……”李素身不由主地喃喃，“你为什么能接受……”

“玄遵天道。”他无动于衷地答，“天道注定梅家将为苍生赴命，当夜留我独得生天，亦是为了如今，待紫宫印复原，便将这一段灵气归还小洞天，永绝凡俗贪恶。”

虽说须以心血滋养，这十余年他亦是全凭紫宫印中的灵力吊着一条命，将其归还的下场如何他不会不知，然而梅净玄落字如切，纯然沉静的面孔，一如经年之前懵懂的幼子……那时他坐在小院子中，不知父亲为何一夜白头、母亲为何恸哭不止，只能尽力乖巧地使他们安心。他膝上摊着一本书，稚嫩的手指抚过墨字，内容并不很懂，但他可以念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万世开太平。

李素只觉喉头一哽，他艰难地问道。

“所以当初你……答应我，也是因为天道如此？”

梅净玄撑着身坐在床帐中，他的发髻几乎散下一半，单薄地落在肩上，衣襟亦凌乱，然而腰脊端直，黑沉眸中一丝涟漪也无，若非眼尾一抹勾人念弦的嫣色未褪，真如一座古井无波的善像。

善像低眉以示默许。

无情又慈悲。

李素用力闭一闭眼，他的心仿佛也被捅开了口子塞进一块石头，却在呼吸不能的窒痛中听闻梅净玄再次开口，郑重地说。

“你是天道赐我的生天。”

接着他站起身来看向屋外，短促地啊了一声：“子时将至。”

李素如大梦初醒，霎那不可思议的通彻间忽然听见了血液在四肢百骸哗哗流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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