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六）（1 / 2）

是夜, 养心殿。

烛火轻轻摇曳, 物品摆件投射在墙壁上, 所有的影子都被拉长成怪异的形状。

皇帝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夹杂着窗外呼啸的寒风，听起来似乎有丝行将就木的意味。

苏盛宝在皇帝的示意下将事先已写好的遗诏从密室中拿出来呈递至他的手中。

遗诏是他两年前察觉到自己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时便起草好的，总结了他在位二三十年间的作为, 所有后事都交代好，只是“传位于”后方留了片空白，是还未决定让哪位皇子继承皇位。

苏盛宝心事重重，突然听见皇帝问他：“如果朕去了，众皇子争抢皇位, 你觉得老五的胜算有多少？”

他一怔, 认真琢磨了一番, 道：“奴才觉得，太子殿下的胜算大概有五成。”

皇帝“唔”了一声，嘲讽地笑了笑：“和朕想的差不多。”

他提笔，墨迹在明黄绫锦上逐渐染开, 苏盛宝心提到了嗓子眼，低垂着眼，眼梢往遗诏上看去。

皇帝写了“盛连”二字后便顿住了，静默片刻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煜儿是无辜的, 可是朕不能让秦明月的儿子坐上这皇位，这么多年, 她仗着母家位高权重, 肆无忌惮浸淫后宫, 当初还害得……不提也罢。”

苏盛宝趁机道：“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合妃娘娘。”

“怎么不记得呢，她那张脸，朕一辈子都忘不了，说起来，怀儿这孩子也机灵乖巧，只是年纪尚幼，不能胜任皇位。”

苏盛宝心中一喜，道：“八皇子年纪虽小，可合妃娘娘的父亲镇远将军是不可多得的、能与秦丞相抗衡的良臣，奴才私以为值得一试。再者奴才还有一个办法，能保证八皇子顺利登上皇位。”

皇帝看了他一眼。

苏盛宝明了，俯下身子在皇帝耳边一阵低语。

末了，皇帝狐疑开口：“你是说，庭业明？”

苏盛宝点点头，眼中蕴藏精光：“那日太子率朝中元老联名上书请求从轻处罚庭尚书，那架势，谁敢说太子对庭家那小女儿没有用心，皇后娘娘当初请您赐婚，怕也是知道其中的缘由，只是可怜太子妃，还被自己的亲姑姑蒙在鼓里。”

皇帝冷笑：“除了她自己，谁能不被她算计进去。”

他说罢，提笔将名字剩余的部分填满，落笔时只余一个怀字。

传位于盛连怀。

苏盛宝暗自松了口气。

皇帝将遗诏递给他，身子靠在床栏，乏累道：“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是。”苏盛宝将诏书收好，仔细藏进怀中，退下去时，他听见皇帝喟叹道：“朕记得煜儿小的时候向来纨绔，根本无心于皇位，怎么如今也要插一手，在这位置上这么多年，够厌烦的了。”

狱牢中的温度，较外头更冷上那么一层，夜已深了，牢里的重犯都睡熟了，谁也不知道明日醒来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因此每个安稳觉都显得弥足珍贵。

苏盛宝提着灯，在看守侍卫的带领下往狱牢深处走去，脚下一个黑影从过道这头蹿到那头，是老鼠。

他厌恶地皱起眉，脚步没有停顿。

关押庭业明的牢房在过道最里面，一侧靠墙，另一侧和对面都没人。

侍卫在门边站定，从腰间摸出一长串钥匙，拎出其中一把插、入锁中，“哐当”一声，门打开了。

他替苏公公将门拉开，躬身道：“公公请。”

苏盛宝一步跨进去，冲他摆摆手，那侍卫便小心退下了。

庭业明听见声响，慢慢挪动身子坐起来，看见苏盛宝也并未起身。

苏盛宝借着灯光将牢中仔细打量一番，见他草席之上还垫着厚厚的被褥，霎时笑了笑，嘲道：“看来庭大人在这牢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庭业明淡淡地问：“不知公公深夜探访所为何事。”

苏盛宝瞥他一眼，扯着尖细的嗓音道：“庭大人，诏书在此，还不跪下接旨。”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袭明黄。

庭业明大惊，走到苏盛宝跟前，颤巍巍地曲下双膝。

然而那并不是什么圣旨，而是一封遗诏，他接过来看完上面的内容，讶异道：“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苏盛宝满意地笑了笑，蹲下、身子平视着他，压低声音道：“皇上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一封遗诏，换大人你，还有庭府上上下下一百多人的性命，大人只需用生命起誓，若有一日皇上薨去，这封诏书一定要公布天下。”苏盛宝嘴角挂着怪异的笑。

“我哪有这个本事。”庭业明扭过头去。

“大人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呢。”

庭业明咬牙没有接话。

毕竟在朝中摸滚打爬这么多年，他还是隐隐能猜出皇帝的用意。

皇帝要让八皇子继承皇位，可如今太子势力同样不可小觑，假若皇帝驾崩，他势必要找到这封遗诏，若不是他的名字，遗诏将永远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封诏书无论放在谁手里，只要被找到，太子都不可能留活口。

太子与庭妩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万一他被查出来，庭妩必然要保他，如果太子能狠心将他也杀了，那么两人之间也就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