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2)
林渊被噩梦榨干心力。
在某些梦里,娘亲如往常一般坐在暖炉旁教他认字,衣服松松垮垮地裹着只有原本一半大小的身体,她脸上还画有色彩诡异的妆容,若是定睛细看,房间的暖炉里烧的不是碳。而是纸元宝。
在另一些梦里,林渊在各种陌生地点醒来,比如船上、森林里、草原中、大树下,唯一相同的是,那个黑衣男人总会坐某个角落里,无声无息地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再让人喂他吃饭。
无论是哪一种梦,林渊都无路可走,无处可逃。
最终,林渊在一张软暖的床上醒来。
他对这些梦境已经有所适应,甚至能熟练地抓起抢来的匕首,护在胸前。
“你醒来了?身体感觉还好吗?”
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在林渊警惕的视线中停下脚步。
男人身穿青色直裾,畏寒般在肩上绑一件厚皮毛披肩,他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双眼湿润狭长,皮肤白皙,身形瘦削,一身书卷气,像极一位会被弟子作弄的教书先生。若陈傲阳在此处,定能分辨出此人乃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相貌——他们自小因战乱吃不饱饭,故而单薄得可怜。
但林渊在陈家见惯慈眉顺目却口蜜腹剑之辈,见到此等脸相的人反而心生警惕。他笨拙地拔去匕首皮套,用双手将匕首握在胸前,以刀锋面对来人。
男人再退一步,背靠屏风:“别怕,我断没有伤害你的意图,只是担心你昏迷太久、身子不适,才想靠近查看。你若不愿,我绝不会再往前多走一步。”
正如男人所言,林渊连掀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要稍微使劲,他就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但他还是倔强地挥舞一下匕首。
“强行将你带来的人,如今不在此处,你无需紧张,”男人放缓语调,谆谆善诱,“我知你一时半刻很难接受当下的处境,也是我们行事过于仓促……”
林渊沙哑地开口:“我当下什么处境?这里是哪里?”
这个问题他在梦境中问过无数次,却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回答了:
“这里是圣教总舵,我是圣教右护法蔡曲,而你是圣教教主林培月唯一的亲生子,林渊少主。”
这个梦最为匪夷所思。
他笃定地说:“我姓陈,你们认错人了。”
蔡曲的语气更为轻柔,仿佛担心会惊扰到神经质的雏鸟:“对少主而言,陈家确实有十年养育之恩,然而令慈已经仙去,按令慈生前与圣教的约定,在她逝世后,应转由令尊抚养少爷……”
即使只是梦境,林渊也绝不容许有人诽谤娘亲,说她与魔教妖人有所勾结。
林渊使出浑身力气翻身下床,想让自己的反驳更具说服力,奈何岁数太小,语气远不如对方沉稳有力:“多谢先生以礼相待,但我想先生弄错了。我姓陈名渊,是雪山武林盟陈家抱养的子弟,过继在武林盟主长女膝下,吃陈家茶饭。家母陈氏贤良淑德,足不出户,况且陈家家风严谨,行事光明磊落,想来应当不会与贵教有过多牵涉,怕是一场误会,还请先生替我去信陈家家主,自然会有人接我回去,不需多劳烦先生。”
蔡曲快速地打量林渊一眼。
非常细微的一个动作,蔡曲的面部肌肉控制得极好,若非林渊从小便因在意他人眼光而分外敏感,断不会看出此人心思。
蔡曲因林渊这一番得体的话,而对他感到失望。
林渊背上一寒。
蔡曲的神情及语气还是那般恭敬,但他罔顾林渊原本的警告,往前走出两步,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下。
蔡曲缓缓道:“陈家
将少主教养得很好,即使少主一直饱受陈家冷待,少主仍然心怀感念之情。”
林渊尖声道:“我并没有遭受冷待!”
“那确实是冷待,”蔡曲替自己与林渊各斟满一杯热茶,然后自顾自地开始啜饮。
“三年前,少主年仅七岁,我因担心少主,命人仔细查探汇报少主的现状。随后我得知,少主在陈家穿不暖、吃不饱。即使少主当时冠有陈姓,即使陈家不分男女老幼皆可修炼寒冰掌功法,少主仍被排除在陈家练功场之外,只能到书院学些派不上用场的腐朽书卷。”
蔡曲眯起眼微笑道:“尽管如此,少主还愿意为陈家说话,真是……教养得极好。”
林渊的喉咙又干又渴,却不愿走近八仙桌,去拿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
蔡曲对林渊的沉默毫不在意,他一脸真诚,仿佛正在为林渊感到心痛与惋惜:“少主可曾有想过,为何陈家会如此轻视你?”
林渊的双手微微颤抖:“我并非陈家血脉,不得学会陈家功法,也不是奇怪的事。”
“错了,少主对陈家家规不够了解。陈家血脉众多,经年繁衍生息后,除却历代盟主本家,陈家族谱之人与陈家收容冠以家姓的弟子,地位无甚区别。简单地说,少主即使当真是抱养子,只要冠以陈姓,就能出入练功场。毕竟,连陈家收留的奴隶,都能拿到功法入门。”
林渊说:“魔教之人作恶多端,你们说的鬼话我绝不会信!”
蔡曲漫不经心地交错手指:“请问少主,陈家如此对待一个无知幼童,能称得上名门正派的行径吗?还是说,正义的武林盟主之所以对稚童的惨况熟视无睹,是因为这个抱养回来的孩子,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蔡曲看向林渊:“比方说……他是魔教教主与陈家女的私生子。”
身为陈家家主的姐姐,却被众人蔑视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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