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徐长卿用脚将火堆踩熄：“教主，你再稍微往手脚上用些力。”

尽管全身上下肌肉都疼痛异常，仿佛少年时被右护法喂招后一般，教主还是成功地微微抬起了手臂。

徐长卿呼了一口气：“好……至少方向是对的。”

他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歇息过，现在松懈下来靠在洞壁上，只觉自己一时半刻爬不起来了。徐长卿勉力将手往教主的掌手心里放：“教主，我太累了先睡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抓一下我的手……就睡一会儿。”

教主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徐长卿不确定自己是在开始做梦，还是在迷糊间理清自己的思路。他的睡眠总是很浅，因为他不知道，他身边与他嬉笑打闹的同龄人，会不会也跟他一样，肩负着见不得光的职责。

他惧怕别人在他入睡时割开他的喉咙，就像他对别人所做的那样。

这份紧绷感，从他年幼一直持续至今。

13

尽管次数不多，每次与师父见面时，他都紧绷到几乎无法呼吸。

他们曾经在假山后见过面。

那时候徐长卿尚年幼，却已经在训练细作的技巧了。他脸上盖着一层变装用的薄粉，背脊紧紧地贴在假山上，恨不得变成假山上的一丛苔藓。

他不该失败的，不该让师父知道他失败的。

但师父知道了。

徐长卿身高仅到师父的腰部，他深深地低着头，只知道师父在他头顶上叹了一口气。

师父说：“你别怕，我不会因这种小事抛弃你的。”

徐长卿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眶却不知不觉地湿了。

师父叹道：“抬起头来说话罢。今天是怎么了？”

徐长卿想控制自己不要像小孩一样绞着手指头：“我……我没能和少爷搭上话，蔡姐姐把我直接拉到一旁，跟我说……我干不了这个……”

师父放缓了语气：“你能说得更细一些吗？”

从手掌到指尖都开始发麻了：“今、今天轮到我当赤芍，去给少爷他的院子送饭。刚好巧姐姐也在，我就给他们俩布菜，然后在附近守着。少爷回屋里歇息后，蔡姐姐……就跟我说让我不要再来了……不要……浪费时间……”

徐长卿深深地低着头，脚下的泥土被大滴大滴的泪水湿了一小片。

师父握住了徐长卿的手，成年人粗糙且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徐长卿发麻颤抖的手，徐长卿的抽噎声渐渐平缓了。

师父说：“蔡巧她年纪还小，对许多事情的看法浮于表面，我才是负责评价你的那个人。”

徐长卿哽咽着：“是我不好，少爷嫌弃鱼不新鲜的时候，我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师父说：“我们在这里附近走走罢。”

师父牵着徐长卿的手，离开了少爷关禁闭的院子。山坡上的草坪被夕阳镀成金色，徐长卿抓紧师父的手站在草坡上，远远地瞧见了在总舵来往忙碌的人点儿。

徐长卿小声地说：“师父我已经没事儿了。”

师父说：“难得有时间，我与你详细说说这件事。”

徐长卿低下头看着脚尖。

师父说：“你以前在外流浪，日子过得很苦，所以当少爷嫌弃饭菜时，你内心的成见便会表露在外，被蔡巧看见。”

徐长卿低声说：“我有控制自己表情的……”

师父笑了：“控制是不够的，控制是你不得不去敷衍少爷，心底里却觉得自己才是对的，他们不应该嫌弃那么好的饭菜。你如果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又怎么去说服其他人？”

徐长卿问：“那我该…”

“你需要先放下自己的成见，”师父指着山下总舵的人，“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有比你出身好的，也有比你更苦的，但当你需要拉拢他们时，与其比较你们相互的出身，还不如听听他说的话，或者先单方面地对他好，让他亏欠于你。平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赤芍，也不过是在扮演自己的角色，并没有给少爷留下多少印象，因此你现在也不需要扮演你心目中的赤芍。”

徐长卿皱起眉头，像是对这番话无法理解。

师父笑了。

“你慢慢想，蔡巧那边我会与她说的，你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徐长卿点头。

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去了解少爷——下任教主林渊，为何宁愿在山顶被关禁闭，也不肯练武的原因。

14

徐长卿从梦中惊醒。

他马上看了一眼熊洞外的天色，幸好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教主仍虚握着他的手，胸口缓慢地起伏着，似乎也进入了梦乡。

我不该睡着的，徐长卿自我反省。

他蒙上脸，提着竹筒走向树林的山溪边，装了些水。

徐长卿拧开另一个手指粗细的木管，取了一粒药丸咽下。

从这一刻开始，他还有一个月的时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