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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诗酒年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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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年所在班级高一六班在教学楼五层,教学楼左右两边前后各有楼梯,十分通透,学生们可以直上一层,也可以拐弯上,总之选择非常多,就是女生们每次上楼都累得半死,出完操回去时一路上能听到各式各样的娇喘,但实在不太赏心悦目。

教学楼前后都是走廊,前面的走廊可以一眼望到学校大门,后面的走廊则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左边的高二学生可以看到仍然崭新的孔子广场,而右边的高一学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后面陈旧到一眼就知道历史悠久的高三文科复习楼,不过这一年似乎是为了增添校园绿化,在综合楼和高三复习楼之间围了一个小花园,移植了几株比人还要高出一些的三角梅,只不过花太少,看着稀稀落落的,竟然有些秋来花落的无奈和凄凉,虽然三角梅和季节确实扯不上太大关系。

每天下午,诗年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后面的走廊上看书,今天则是挑选面试用的文章,他向下望了好一会那几株形状尚且有些怪异的三角梅,一时想不出该选什么。

经过初选,诗年知道拿课本上的课文确实太敷衍了,但他是真喜欢《荷塘月色》。他喜欢从1919到1949年那三十年的文学,大家辈出,新旧交替,中西碰撞,认为那是中国文学史上最辉煌的三十年,只可惜,从小到大,他还没有碰到哪个语文老师能展现鲁迅、老舍、巴金的魅力,更不要说许许多多并未在语文课本上登台的文学家:李健吾、庐隐、胡风······

在极度热爱文学这一点上,诗年和别的男孩不大一样,这得归因于他的家庭。

他爸的基因里浪漫主义占了一大部分,说白了就是个中二青年。八十年代别人都是一把吉他追女孩,可诗年他爸不会弹吉他,活活用一把口琴把当时在医学院上学的诗年他妈追到手了,此后天天带着被他奉为女神的未来孩儿妈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此女神跟崇拜者不一样,没什么浪漫细胞,这头谈着恋爱,那头还得算着时间回去搬尸体。有天,中二青年给女神读了好几首古诗词,问她最喜欢哪个,当时约会时间快到点了,但女神一看,这人还满脸陶醉完全不打算放自己走,只好挑了句最顺口的:“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于是,未来孩儿的名字就这么被决定了。

诗年家原本是个典型的小康之家,父亲是教师,母亲姓罗,是外省人,结婚后不管不顾地跟着丈夫回到了小镇,在镇卫生所当儿科医生,颇有名望。诗年一家就住在卫生所的宿舍里,三房两厅,楼上楼下全是会摸着他头说“诗年真乖”的黄医生、陈医生、李主任、耿护士长······

诗年小时候偷偷跑去医院里看他妈上班,只见门外全都是抱着小孩的大人。他走到门边,只见妈妈拿了一根棉签,要小孩“啊”,接着把棉签伸进去,诗年记得这种感觉,老妈总是把棉签伸到很里头,要把自己弄到恶心想吐才放手,最讨厌了。

有时候上街买东西,诗年听见大人们讨论自家孩子感冒了,老是好不了,末了总有人说“带去给罗大夫看看”。本来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可这老爸三十好几了都没能把心定下来,终于从中二青年成长为中二中年,拿着早年的积蓄下海去了,落了个屁都不剩,好在卫生所的宿舍不至于让他们流离失所,之后凭着下海时学的一点金融管理的皮毛,又托关系进镇里的银行当了个普通职员,过了好多年才升了个经理,终于还清了那一屁股债。

诗年小考的时候债还没还完,条件不好,只能在乡镇初中上学,住在家里。乡镇中学当然不怎么样,好在诗年聪明自觉,才没落个在乡镇中学读高中的下场。他中考后,家里攒了点钱,本来说要花点钱把他送到市里的学校,但是他想着以后妹妹读书也得花钱,就很懂事地拒绝了。

是的,诗年还有个妹妹,名字当然还是取自那句词——诗华,小他四岁。九十年代末还不允许生二胎,尤其他们第一胎是个男孩,可诗年他爸总想着要一双儿女。那时他已经从学校辞职,医院这边花了点钱通融,又交了几万的罚款,差点连罗大夫的工作都没保住,最后诗华顺利出生,总算圆了儿女双全的愿望。

罗大夫性格强势,尤其在老公把钱赔光之后,几乎里里外外都由她说了算,教孩子也是。这位从毕业后一直在医院里呆着的罗大夫最见不得小孩一身脏兮兮的样子,明摆着就是细菌和病毒的混合体。诗年上五年级时在教辅书上看到一个给父母做的测试,第一题就是“你会不会因为别的孩子身上很脏而自己的孩子很干净感到开心”,这位从业十几年的大夫当然开心,但诗年看了答案后一本正经地说:“你应该不开心,这说明我不合群。”

“那说明你生病的几率小。”真是不同的职业有不同的操心处。

这种教育观念贯穿了诗年妈妈的一生,以至于她儿子在吃或玩之前脑子里都会条件反射性地冒出罗大夫熟悉的声音:“你知道这里头有多少细菌吗?”就这样,诗年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副宁愿天天呆在家里也不愿意出去玩的孤僻样,身上不沾泥,垃圾食品不入口。

在家里呆着的诗年毫无疑问要受到他那浪漫老爸的影响,于是一坐下就拿起书,完全一副乖学生样,但学校的作业不多,教材也没啥好看,他就跟着老爸看四大名著,看武侠小说,看古诗词,什么都看。等长大一些,他去镇上那可怜巴巴的书店,从一堆教辅书里翻出几本装帧极差一看就是盗版的外国名著。他上初二开始,罗大夫眼瞅着实在可怜,于是每月带他去一次市里最大的,他每次背着满满的书包回家,一个月不到全看完了。

罗大夫是个影迷,看着儿子除了书以外,对别的事情半点兴趣都没有,心里头操心,怕这孩子眼界太窄,便带着他用电脑看电影。诗年一开始有点抗拒,也许是小学时学校放映的电影让他对这种艺术形式没有好感,可跟着看了几次,他发现罗大夫选电影的眼光简直比学校好太多了,便也看了起来。有时候学校作业少,他写完作业后能看上两部电影,周末就更不用说,被罗大夫骂了几次“你想把眼睛看瞎吗”之后,诗年才收敛一点。

就这么十几岁了,卫生所宿舍楼里楼上楼下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把房顶闹翻了,可他还不知叛逆为何物,也不打算去了解,仍然天天看书看电影,写作业睡觉,根本用不着爹妈操心,看得别人家恨不得自己生了个这样的孩子。

诗年其实还没有到能把看过的书和电影用上的年纪,这些积累对于他来说最大的好处只是语文课上得很轻松,老师说的很多作家他都很熟悉,能时不时插上一句或者提个问题。当然,他也比同龄人明白得早,学校的语文老师并没有多博学,很多东西他们讲得不对,但是诗年不会在课堂上纠正老师,他只会回家把书翻出来,然后晚上跟他老爸讨论老师说错的内容。到现在,他又一次感受到了积累的好处——选文章的时候可选范围很大啊!

他喜欢散文和诗歌,相比之下对小说的兴趣不浓,可是他怕读不好诗歌,便决定选散文。他在心里头把散文写得好的作家过了一遍,一会想读李健吾,一会想读沈从文,选来选去也没选出最中意的文章,最后干脆选了鲁迅先生的随感录四十一。

多年后,诗年才明白,选择这篇文章,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将就或随便,而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召唤。

“我又愿中国青年都只是向上走,不必理会这冷笑和暗箭。”

他便是这万千中国青年中的一个,而且即将遇见另一个。

面试照旧是读文章,但这回读完文章还要回答问题。诗年被问到的是“如果广播站的活动与班级的安排出现冲突,你要怎么处理?”

那天下午阳光猛烈,即使已经是五点多,教室仍然亮堂堂的。诗年在这刺眼的光线中昏昏沉沉,答得七零八落,不过没有太离谱。与回答问题相比,他对那个男生印象更深刻,他是广播站唯一一个男生,从诗年读那篇文章起就没有提问,也没有插话,一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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