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只小老鼠（2 / 2）

“多可笑，做了那么伪装却在最后的探头留下影像，现场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却保存一份指向自己的证据，这像什么？”

汤邵缓缓道：“巴不得我们最后抓的是他。”

包强迟疑地说：“那万一是他，心怀愧疚、希望早点承担罪责呢？”

蒋燃把最后一口汤喝干。“那他就不会利用死者来完成惩戒张狗剩的目的，还作那么多幺蛾子出来。”

“当然，对死者的死他也是真的悲痛欲绝，那一下撞也真的命都没了。那么既然他偿命是真，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来自首。”

“说带弟弟出去上厕所时死者不知为何返回他家里并喝下了那杯含有大量安定的水，通过了解村里公共厕所离他家十万八千里，从来没人见他们兄弟俩去过。他对这里的描述过于模糊不清，一笔带过之后一心求死，恰恰反应了他的心虚，他在逃避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他说是误杀，却忘了死者那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月初造访，而是月末，他们家没有日历没有手机，他默认了死者去的那天是9月1日。事实上那天是8月31日，张狗剩根本不可能去他们家，况且，喝药之后为什么还要再补注安定，他完全可以叫人把死者送去医院。”

“可以不留痕迹却留下证据，精心准备层层伪装后又迅速承认，对死者心怀感恩再残忍补刀，”蒋燃一字一句：“太、矛、盾、了。”

寂静无声，蒋燃眼睁睁看着澹灼又盛了一碗汤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是伸手接过：“你们记得8.31日荆诗淼和邓雨在酒店的录音吗？”

包强和汤邵的脸又开始发红，两人点了点头。

“那么我现在需要再听一听这段录音，一定被忽略了什么，让死者做出了提前去徐家兄弟的决定。”

“好，我现在就去调。”包强急急忙忙的走了。

蒋燃坐在餐桌上，心里乌云密布，澹灼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喝汤。”

“……”

“澹队，不瞒你说，我不是猪。”

…………

陇县上方碧空如洗，偶尔几丝流云飘拂，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昨夜小雨留下的痕迹早已无处可寻，驷之过隙中夏天悄然到了尾声，一阵秋雨一阵凉，宁静祥和的小县城也即将恢复往日平淡。

…………

“小淼，咱们有家了，我带你走吧。”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以为不会再有声音发出时。

“好。”

……

蒋燃按下暂停键。

“澹队，你怎么看？我刚让人查了下邓雨还真在市里买了套房，现在小孩真有钱。”

“你先说。”

蒋燃吃太多觉得肚子胀得厉害，索性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这是两件事，一是每周六与黄发生关系后通过网聊约.炮，我将这个行为定义为‘洗刷’，类似覆盖黄对她的所作所为。”

“二是每月去徐家，8月31日死者出门给邓雨过生日，在邓雨提出两人一起走之后死者同意，当天下午死者临时决定去了徐家，然后遇害。”

“千辛万苦拖张狗剩下水，用自己的死掩盖真相，徐大这一切能保护的就只剩下徐二了。”

澹灼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蒋燃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侧脸，翻卷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投射出美好的弧影，好一会儿澹灼才开口：“不会再有证据了。”

蒋燃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他朝门外走去：“澹队，麻烦你去审讯黄大壮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被关闭，良久，澹灼起身去了窗前，望着远处鳞萃比栉的高低建筑物，上午还好好的天儿如今变了脸，冷色调的灰白云层布满整片苍穹，沉沉欲坠，路边杨柳随风飘扬，行人神色匆匆。

他伸手把窗户拉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蒋燃坐在侯问室里，第三次去倒了杯热水，徐大的供词使得没人注意这个不满14岁的少年，他在屋子里呆了几近一天。

很快他又把水喝了个干净。

蒋燃又一次想站起来时，徐二开口说话了，声音低低的：“谢谢，不用了。”

没有多停顿，蒋燃直白地说：“徐二，你哥哥没了。”

少年在轮椅上无声地掉眼泪，说话断断续续：“我……知道。”

“你哥哥托我把你送去福利院。”

“我知道。”

蒋燃突然站起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杀人的感觉好吗？”

徐二如遭雷殛，全身战栗，发出几声惨淡的笑声后，他声音破碎，凄然啜泣：“你想听个故事吗哥哥？”

“悉听尊便。”

“森林里有五只小老鼠，他们是生下来就没有腿的老鼠弟弟、老鼠哥哥、老鼠奶奶、老鼠爸爸和老鼠妈妈。老鼠爸爸每天都会出去给一家人找吃的，他们一家过得很苦，但是很幸福。”

徐二吸了吸鼻子：“有一天老鼠爸爸出门找吃的时候不小心误食了毒蘑菇，死了，老鼠奶奶和老鼠哥哥去找他。这时候老鼠妈妈来到了老鼠弟弟面前对他说‘我要走了，以后不回来了’，老鼠弟弟爬在地上拽住老鼠妈妈，老鼠妈妈却把他甩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还好啊，有老鼠奶奶一直照顾着老鼠哥哥和老鼠弟弟。可惜好景不长，老鼠奶奶被鼠疫夺去了生命。”

徐二仿佛陷入了一段长期被遗忘的回忆里，难以自拔，很久之后他才又一次开口说话。

“老鼠哥哥开始经常去乞讨，和老鼠弟弟一起相依为命，他们过得穷困潦倒。还好，有一天森林里来了一个会魔法的小仙女，她给老鼠兄弟变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还给老鼠弟弟新长出了一双腿。”徐二失神的看着自己的轮椅，两只枯瘦的手在上面轻缓地抚摸。

“即使同一片森林里的大野猫经常来欺负老鼠兄弟俩，抢走毁坏仙女给兄弟俩的物品，即使是大野猫的亲戚老虎警察对兄弟俩的求救不理不睬，老鼠弟弟都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因为有仙女姐姐在，她有神奇的魔法。”

“可是有一天，仙女对老鼠弟弟说，她要走了，可能不会回来了，她要去另一片森林开始新生活，老鼠弟弟觉得世界都塌了，几年前老鼠妈妈走的背影和仙女姐姐重合了，他害怕极了那千万个夜里的可怕梦魇，他叫住了仙女姐姐，给她送上了巫婆的浓汤，他觉得这样就能永远的，永远的，和仙女在一起了。”

蒋燃腿蹲得有点发麻，刚想站起来，徐二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他的双肩，他瘦弱的身躯在一刻迸发出了可能是极限的力量。

“老鼠哥哥从外面回来了，他安慰老鼠弟弟让他不要担心，会没事的，他会把仙女送到城堡里，他会回来的，仙女也会没事的。可是他食言了，他是个大骗子。”

徐二情绪失控，豕分蛇断的语句从他口中掉出：“老鼠弟弟是家里最后一个人了，他不能死，不能，他不能。”

肩膀被他掐得生疼，蒋燃的声音也未曾颤动，他语气坚定果绝：“老鼠哥哥没有食言，是仙女喝的巫婆汤太多也太浓了，但是老鼠弟弟，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蒋燃猛得挣脱束缚直起了身，徐二被他弄得重心不稳扑向前方，蒋燃稳稳将他架住，放回了轮椅上。

徐二脸上涕泪交流，他狼狈地说：“谢谢。”

“不客气，但是我就不接受了。”

徐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哥哥，你是不是也很瞧不起我。”

“你不用叫我哥哥，森林里的老鼠哥哥已经没了，也再也不会有仙女来施魔法了。”

不再停留，蒋燃转身离开，合上门的那一瞬，里面传来了少年肝胆俱裂声嘶力竭的痛哭声。

蒋燃苍白的手一顿，末了，空气中还是传出了清脆的门锁碰撞声。

闻声而来的包强被他拦下，“让他一个人待着，明天他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话，直接送福利院。”

蒋燃走出了公安局大门，走到不远处的一颗树下，靠着树干取出耳下那只烟，点燃后缓缓地抽了起来。

澹灼不知道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枫树下多了个人，是小警察，他斜倚在那里。

抽烟？蒋燃蹙眉，坏习惯。

可是那一幕又出奇的和谐，随风起舞的一树红叶，苍白俊秀又跅弢不羁的青年、以及青年嫣红薄唇上那只细小的烟卷儿。

赏心悦目。

澹灼不自觉喉结滚动，他叫了声：“蒋燃。”

小警察回过头来，露出一个微笑。

“澹队。”

一片红叶落在他肩上，又打着转儿旋零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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