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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的一个夏日斜阳里,放了课的柳洇摇着白玉团扇在院中乘凉,月洞门外的曲径掩在竹林深处,万杆如刺翠沉沉。
手边案几上摆着润儿送来的清凉小食,一个个红如玛瑙的樱桃浸在乳白奶酪中,浇在上面的一层蔗浆在夕晖中金光闪闪。
她拣起一个尝得很仔细,心不在焉地忖着今天是月初,酪樱桃可以留下来和孟坚一块儿吃。
早些时候吴先生夸了她,说她琵琶弹得好,金石铮铮,似百川入海一般融会贯通。她听了当下是很欣喜的,只是那份欣喜很快就被冲淡,她不知道留在王府是为了什么,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
从没人来告诉她,她也就糊里糊涂地过下去。阿娘曾说过人不能活得太清楚。
当天晚上,柳洇坐在窗边等孟坚。他来得比平日晚一些,窸窸窣窣地在窗口磨蹭了会儿才敲的窗。柳洇刚给他开了一道口子,他便敏捷地翻进来。
孟坚其实要比柳洇长两岁,如今柳洇十二,他十四,都是懂了男女之防的年纪。柳洇不会再单单披一件大袖纱罗衫见人,孟坚也不再大咧咧地进来就往人床上坐。
男孩抽高总要比女孩快上许多。十四岁的孟坚生得相貌堂堂,一双浓眉配上一对招风耳,笑起来有两粒虎牙,身材颀长有着少年特有的单薄。
他怀里隐隐有什么东西鼓动,发出呜呜呜地声响来。
柳洇吓了一跳问他:“你怀里藏了什么?”
孟坚嘿嘿地笑开了:“原想给你个意外惊喜,没想到一进来就被你发现了。”他从怀里捧出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狗:“对街有户人家的老狗生了一窝崽子,我路过顺了一只给你。”
柳洇不敢接,示意孟坚放在铺了新席的四足床上:“你怎么又顺东西!”
孟坚被抓了包,非但不觉羞愧反倒没皮没脸地回她:“那户人家早晚扔了这几只狗,我抓来是救它一命!”
柳洇被对方的强词夺理闹得没了脾气,她曲腿坐在床上弯腰去看,只见那只没断奶的小狗眼睛上蒙了一层蓝翳,可怜巴巴地趴在席上一动不敢动,尾巴压在腿边不住地打颤。
她越看越心疼,冲着刚在一架扶手靠背椅上坐下的孟坚抱怨了一声:“你真是作孽,我又养不活它的。”
“养不活我就带回去,你不养我养。”
“谁要给你养!”
“你不是说养不了吗?”
“给我看见就是我的了!养不了也要养!”
“好啊。”
“……”
柳洇索性不理他,自顾自低头安抚起小狗,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怪招,居然冲着它嗲声嗲气地怪叫起来:“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哎哎,你正常一点。鸡皮疙瘩抖下来了。”
“我哪里不正常?”
“哄狗归哄狗,声音小点儿省得被人发现。”
“这狗有名字吗?”
“阿旺。”
“阿旺?”
“嗯。阿旺。狗都这名字。”
“叫它阿汪吧。”
“有区别?”
“你是哪个旺?”
“旺财的旺。”
“俗。”
“那你是哪个?”
“汪汪叫的汪。”
“……有区别?”
“有,很大。”
“你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呵。”柳洇从抽屉里取出那碗酪樱桃:“喏,樱桃给你,乳酪给它。”
“你给它吃乳酪?”
柳洇有些犹豫:“小狗吃不来的吗?”
孟坚憋屈:“人都没得吃!还给它吃乳酪?!”
“那你们一人一半吧。”
“……凭什么我要和狗分食?”
“那你还给我,我自己吃了樱桃再给它喝乳酪。”
“我不!”孟坚护食的态度很坚决,他立马拣了两颗硕大饱满的蔗浆樱桃扔入嘴里。
吃了果子又喝了大半碗乳酪,柳洇从孟坚嘴下夺了剩下的小半碗给阿汪:“每回都有给你留,用得着和狗抢嘛,你看它都要饿死了。”
“至于吗?”
“你才至于吗,馋嘴怪。”
“那你想好托词没?”
“没,你想好了?”
“我就说你蠢嘛,王府这么多守卫防的是人又不是畜生,你说它自己溜进来的不就成了?”
“万一嬷嬷不给养呢?”
“你院里进进出出吴先生、润儿和张嬷嬷,几乎一整天都有人在,你以为藏得住?藏不住的谎话还得真假参半着明说出来,省得被戳破了下不来台。嬷嬷不给养你就多掉两滴泪,总会心软的。”
“管用吗?”柳洇半信半疑。
“反正对我管用。”孟坚说得飞快。
“你说什么?”
“没什么。”
阿汪这会儿像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哼哧哼哧地舔着乳酪。
柳洇满面愁容地给它梳着短毛:“你干嘛无缘无故丢给我个祸害。”
“你不要我这就带走。”
柳洇瞪了他一眼。
“我看你成天就没个笑脸儿,天天被关在这里也不出去,有个狗崽儿陪你玩没那么难熬。”
柳洇不说话了,默默地一下一下拍着阿汪。
孟坚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来了精神:“对了,我听说咱们王爷刚升了三品云麾将军,北桓战事结束后率十五万虎狼之师转赴西藩去了。”
柳洇听了眼睛瞬间亮起来。
这四年几乎月月都能到听孟坚讲起明王的英勇事迹。他听完府内的下人说,又跑出府外去听说书先生说,听着别人一通渲染下来最后再神采飞扬地跑来和她说。
他们两个都崇拜极了这位从未谋过面的英雄王爷。
孟坚怀着一颗好男儿疆场杀敌的赤诚之心,而柳洇却是怀着对父亲同僚的敬佩,和一点点萌动的隐秘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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