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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柳洇问了柳黎才知道个中原委。
席先生小时候出生在一个小福小贵之家,以卖酱油为业,在上林县小有名气。他还未出世时就与家族里有生意往来的酿酒人家的女儿指腹为婚。这个女儿便是席婆,那时候她还姓任,有个好听名字叫杏仙。两家大人私交甚笃,两人从小结下了竹与青梅的情谊。
不想在席先生十岁左右的年纪家道中落了,家里因经营不善不得不变卖房产,顷刻间连路边卖包子的人家都不如,更别说继续上私塾修学。
青梅知道竹马上进又爱读书,有出人头地的大志向。只是娃娃亲在两家门当户对之时是亲上加亲,一旦一方家道荼靡两家的处境就变得尴尬了,因而两家大人都默认了娃娃亲不再作数。
不作数是大人们的意思,任家的小女儿却早对席先生生出了感情,常常偷拿自己的零碎银子接济他。
后来席先生的父母被债主讨债,双双投井自尽。
席先生更是发了奋读书,二十八岁成为秀才在乡里教书。任杏仙为了席先生一等再等,面对别人的提亲和家中长辈的催促一拖再拖,蹉跎岁月成了位老姑娘。
这时候春风得意的席先生却犹豫了,年纪小时的确与青梅有过一段情,可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他从小又饱受儒教浸润,最重情义。落魄时对自己不离不弃甚至伸出援手来搭救的任杏仙,他实在不好腆脸拒绝。
最初几年倒也相安无事,直到席先生遇见一位姑娘,两人情愫暗生,席先生回去提出纳妾的意愿,席婆当时疯了似地大哭大闹,搞得邻里皆知,不但毁了姑娘名声,还害席先生面上无光。
最后妾自然没纳成,休妻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此两人一个怨,一个恨,就这么纠纠缠缠了大半辈子。
柳洇听后唏嘘不已,对席婆生出同情,因而常常去她家里看顾她,在医馆买了药便顺道过去替她煎了。
等她回医馆时正好遇上病者最多的时候,柳黎也已在里面帮着抓药了。
这一日里病得最重的是个小孩儿,怏怏地被母亲抱过来,沈常清诊断出疟疾,引起旁边围着的一圈人的恐慌,众人纷纷捂住鼻子退开一丈来远。
小孩儿不明白母亲突然的痛哭,有气无力地抬头看了眼她,还拿小手拍拍母亲肩头似是在安慰她。那母亲几乎要跪在地上恳求沈常清,这让他十分为难,替孩子开了药企图先降点热度下去。
母亲还是不依不饶,非要沈大夫拿出救命的符咒来。沈常清只好打发柳洇在一旁当场写了张符咒递给她——
“一切天地山水城隍日月五星皆敬灶君,今有一疟鬼小儿骂灶君作黑面奴,若当不信,看文书,急急如律令。”
巫医巫医,巫是放在医前头的。柳洇初来时也不明所以,原来乡间百姓遇上治不好的大病会投靠巫术符咒一类的外道。
这张符咒是专门治疟疾用的,肉体凡胎的医人治不好只好在灶君面前说些疟鬼的坏话,哄骗灶君过来赶走疾病救助这家人。
那妇人才啜泣着付了钱币告辞,转身又往东街方向走去。柳洇看她急匆匆的背影,猜测该是寻东街的万大夫去了。万大夫是这一带有名的福医,医术如何暂且不提,医运是好得不得了,人们都喜欢去他那儿看看,希冀沾点儿福气过来。
柳洇在医馆几年倒也看惯了人间的生老病死,对身边的人事多生出来一点敬重。
黄昏回家,一大家子又闹闹哄哄地吃了顿饭,留下柳洇和百药洗碗。
柳洇特地拣了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趁百药打井水的当口,回房拿了一只细长的匣子出来递给他。
陈百药仰着头不明所以。
柳洇笑道:“喏,里面是你的簪子,我寻了个小匣子装,你无端送这物做什么?”
“无他,就想送你。”
“你收回去留着将来给心仪的姑娘。”
陈百药低下头不搭理她,继续打水。
柳洇过去一把塞进他怀里:“你这孩子,怎么近日越发寡言了?叫你收回去就好好收回去。”
陈百药一手挥开,依然不响。
柳洇沉声道:“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陈百药停下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送人了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唉?这事天底下就你知同我知,此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簪子外送过,你下回找个心仪的小姑娘送出去,那姑娘得多高兴?这簪子可贵重着呢!”
陈百药的眼睛在月光下泛着隐约的光亮:“阿洇收到高兴吗?”
他喊柳黎师娘,对柳洇却都是直呼“阿洇”的。
柳洇敲了下他的额头:“哪有小辈送这种东西的?这可是定情用的,你这孩子再不开窍就讨不到老婆了!”
“阿洇说过不嫁,我便不娶。”
“你这小子怎么好的不学就学坏的?男子和女子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男子成家立业……”
柳洇正挖空心思要答,被陈百药迅速打断:“在我眼里阿洇便是……”
“嗯?”
陈百药话说到一半却断了,柳洇没得来下文听得稀里糊涂。在她眼里陈百药就是个勤劳懂事的好孩子,从没想过百药已经是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年了。
陈百药也明白自己在柳洇心中的地位,说了一半便自觉咽下了后半截话,低头洗起手中的碗筷。
柳洇将匣子放在他面前:“收不收随你,反正我放下了。”随后也一道蹲下来洗碗。
没过多久柳洇捧着一部分干净盘子率先进了屋。
陈百药看她离去的背影,沉默地将匣子捡起来。他捏紧匣身,心里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送簪子不但没送成,收回来时还能多出一个木匣?
他刻意压抑了心底的失望,自嘲地想:这算是阿洇回送给他的礼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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