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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听我说，尤里。”阿吉尔说，“我留下你，不是为了把你当做奴隶。”

尤里仰头看着医生，满面泪痕：“如果我不是奴隶，我就不是尤里，那我是谁？我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

阿吉尔扶起尤里，让他重新站起身来。

“每个人只要存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他存在的价值，就会与一切事物发生羁绊。你瞧，你是一幅画的作者，是莉莉医生可爱的客人，是鸽子们的投食者，是窗外那棵大树的邻居，是晨光和雨露的见证着，是这个地球上一个灵动的生命。”

阿吉尔坐在床边揽住尤里的腰，让尤里站在自己的臂弯里，他仰头看着尤里泪光闪烁的眼眸，抚摸他的脸颊，替他拭去泪水。

“你也是我的咨询者，我的家人，我要保护的人。这些，还不够吗？”

昏暗的房间里，银白的月光勾勒出两人的身影。那清冷的笔触不带一丝情欲，却充满温情。阿吉尔近在咫尺的脸庞，让尤里混乱的情绪中感到一丝安心。

“如果还不够，就继续去创造更多的羁绊吧。成为更多幅画的作者，成为更多小动物的朋友，让更多人认识你，让更多人喜欢你。”阿吉尔说。

“够了，我只要有医生就够了……”

尤里扶着阿吉尔的手臂，那手臂是如此坚实有力。只要这个男人在，尤里就能稳稳地站立起来，不必害怕摔到。

“可是，我心里很慌，很乱。”尤里垂下头对阿吉尔说，“我感觉我把一个人给忘记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把他弄丢了。”

“既然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人，对我也一样重要。”阿吉尔温柔地说，“我们一起把他找回来吧。”

-

在那一片浅浅的水中，尤里不再孤身一人。高大的驯鹿就像是他的守护神，圣神、威严，给他以安全感。

您是来带我离开的吗，鹿先生？尤里问。

驯鹿像是回应他一样，慢慢弯曲四肢，俯在水面上，示意尤里骑上来。尤里欣喜地爬上驯鹿的背，看了看遥远的水岸线，岸上的楼房和灯火似乎不再遥不可及。可当他一低头，发现水里倒影中的那个“自己”却没有骑上他的鹿先生。

倒影中的“尤里”像是被困在水里，他拼命想靠近水面，但无论如何都浮不起来，就像有一层玻璃将他与外界阻隔。他只得在水下无助地用拳头朝水面敲打，朝尤里投来求助的眼神。

尤里连忙从驯鹿背上跳下来，他跪在水面上往下看，发现水里的那个人的面容如此熟悉又陌生。

“你是……”尤里感觉一个名字如鲠在喉。

“那个人”明明应该是他的倒影才对，可此时他的面容竟渐渐变成一个稚嫩的孩子的脸——那是八岁时的尤里。

小尤里知道尤里要离开这里了，他痛苦地朝水面伸出手，恳求带他离开。尤里连忙把手伸进水里，眼看就要握住小尤里的手了。可两个人的手在水中刚刚重叠，便穿透而过，捞了个空。

水波模糊了小尤里的面容。水里的孩子身体开始往下沉，他用孤寂的眼神看着尤里，一点一点地离水面越来越远。

“不，等等我，我会带你离开！”尤里用力拍打着水面，但无济于事。他无法穿透这层透明的屏障，就像他无法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

小尤里的身影慢慢沉入漆黑的深水中。黑暗先是吞噬了他对身体，然后是他绝望的眼神，最后是他拼命往上伸出的小手。最终，整个人被黑暗吞没，在深水中消失不见。

“不，不——克……里……斯……”尤里跪在水面上，双手抱着脑袋，终于声嘶力竭地喊出那个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克里斯！！”

“尤里！醒过来！”

耳边传来一声响指，尤里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缩在医生的怀里，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

“尤里，你还好吗？”阿吉尔问。

他的睡袍凌乱，胸膛上有好几道新鲜的血痕，那是刚才尤里在梦中失控时将他抓伤的。但阿吉尔顾不上这些，他更担心过于刺激的梦境会对尤里的神志造成创伤。

“克里斯，是克里斯！”尤里抓住医生的衣襟，慌乱地喊道，“他还被关在那里！我不能自己离开，我必须找到他！”

根据“克里斯”这个名字，静先生很快调查到，在距离康里市区约60公里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家儿童福利院，在八年前曾经有过叫这个名字且年龄相仿的男孩收养记录。

阿吉尔原本就一直在疑惑，尤里的父亲到底是如何做到亲人健在的情况下，变更监护人把尤里卖出去的。现在看来，他是想办法把尤里当做孤儿送进了福利院，再让金主通过正常收养的方式，成为其监护人。有能力花钱购买一个奴隶的人，经济实力和社会地位想必不会太差。金主想要达到收养条件，办妥收养手续，简直轻而易举。福利院当然不会拒绝孩子能找到新的家庭，谁又能料到，竟然有人对孩子怀揣着如此恶意。

玛格丽特的分离性遗忘症状选择抹掉创伤事件，而尤里则相反，他的记忆是从八岁那年，他被冠以“尤里”的名字成为奴隶开始的。

“尤里”之于克里斯，就像“苏菲”之于玛格丽特。玛格丽特把“苏菲”分离抛弃了出去，相反的，“尤里”却是承担了所有的伤痛，把幼小纯真的“克里斯”藏了起来。尤里只是一个奴隶，遭受怎样的虐待和伤害都无所谓，只要能保护克里斯，就像在保护自己最纯净的灵魂。

只有找到克里斯，尤里才能拥有一个完整的自我。

“尤里，愿意和我去一次旅行吗？”

阿吉尔决定带尤里去一趟康里和儿童福利院。他不确定在那里就一定能找到克里斯，但那里一定有关于尤里身世的线索。

“我不确定马上就能找到克里斯，也有可能会勾起你的一些不愉快的回忆。”阿吉尔对尤里说，“但是我会保护你的，你愿意去试试吗？”

“只要医生陪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尤里说，“我扔下克里斯太久了，我想快点找到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