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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尼克离家出走，苏珊婶婶担心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她在得知尼克的行踪后，连忙乘飞机到达托里斯托，再马不停蹄地换成汽车，在尼克的列车进站前赶到车站。

从刚才开始，阿吉尔就一直在观察苏珊婶婶对尼克的态度。他发现，这位妇人并非对尼克漠不关心，相反的，她正是对尼克有监护人的责任感，才会大老远地追赶尼克而来，才会憎恶尼克的亚人格理查德。她只是缺乏对DID的了解，对尼克采取了错误的治疗方式，才会适得其反。

“多重人格障碍并不可怕，但他需要正确的疏导，和家人的理解、包容。”

阿吉尔为苏珊婶婶解释了DID，并告诉他，理查德并不是一个敌对的人格。违背尼克的心意，强制驱逐亚人格，反而会加重尼克的病情。

“如果你真的为尼克好，能不能试着接受他的一切，包括理查德？”

“我是真心想照顾尼克。我愿意去学习更多多重人格的知识，也愿意试着和他的其他人格相处。”苏珊婶婶伤心地用手帕抹着眼角，点头哽咽道，“我现在很担心他，我只想快点找到他。”

说得没错，此刻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尼克。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扔下行李，只身会到哪里去，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难以预料。阿吉尔在考虑，是否应该求助警方帮忙搜索。

“我知道尼克会去哪里。”一旁的尤里突然开口道。

“你知道？”阿吉尔和苏珊婶婶一起将惊讶的目光汇集在尤里身上。

尤里点点头，对苏珊婶婶说：“可是请答应我，不要伤害理查德。”

黄昏的余晖染红了斯托里斯的天空。

尼克如愿来到了小瀑布群前。河畔百米宽的小瀑布，也裹上了一层粼粼的金色，如一块金灿灿的地毯，从矮山上一直铺到河面。游客们纷纷泛舟于金波之上，有的亲友相伴，更多的是成双成对。尼克也借了条小舟，来到瀑布之下。

夕阳之下，水天一色，波光粼粼，轻舟点点，宛如仙境。置身于这画卷一般的美景之中，远去喧嚣，不见纷扰，让人感叹天地浩瀚，时光冉冉。尼克躁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十年了呢。”尼克轻声感叹。

他还记得第一次与理查德相遇时，他正缩在角落里哭得天昏地暗，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吵死了！人已经被我打跑了！”

尼克睁开眼，发现周围一片狼藉，欺凌他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不许任何人再欺负你。”理查德傲慢地命令道，“所以，你不许再哭了！”

从那天起，尼克真的从未再掉过眼泪。在别人眼里，尼克是个精神不正常，有暴力倾向的疯子。可回忆起过去的十年，有理查德陪伴的那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夜，是尼克最幸福的时光。

天色渐渐暗下来，河畔的霓虹被点亮，水面的小舟被五彩的光点包围，仿佛置身于星河。尼克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小舟里，久久地凝视着瀑布。

“理查德。”尼克轻轻地说，“是你悄悄给苏珊婶婶发信息，透露我们的行程的吧？”

理查德没有吭声，也没有反驳。

“你明知道回去之后，我们就会被关进医院里。不杀了你，他们绝不会罢休。”尼克说。

理查德依然没有回应。

尼克低下头，双手手指绞在一起，低声道：“我不想失去你，理查德。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想知道我的愿望吗？”

理查德缓缓抬起头，斑斓的色彩映在他坚毅的面庞上，他仰望夜空，目光深邃。

“我希望你能生活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里，能自由自在地读书，学习。你的每一个微笑，都能得到善意的回应。你的所有烦恼，都与伤害无关。”

“理查德，请你不要再说了……求求你……”尼克察觉到了理查德的心思，心里霎时一片冰凉。

“我想看到你昂首挺胸地站在高处，要让整个世界看到你。”理查德咧开嘴，露出一个不羁的笑容，“你会答应我吗？”

“我会，我一定会的！只要你别走，理查德，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尼克感觉到理查德在渐渐远去，苦苦哀求道。

“我不会离开你，我将永远在你身边，永远……”

理查德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在慢慢沉入河底。

尼克感觉到脸颊划过热流，十年未曾流过的泪水，此刻决堤一般汹涌而出。尼克感受得到理查德的气息没有消失，但他知道，理查德不会再轻易出现，也不会再跟他共享感官和记忆了。

明明同在一个身体里，却相隔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高高的夜空里，一轮满月宛若银盘。小舟在徐徐的夜风里轻轻摇荡，如大海里的一片枯叶，形单影只。尼克怔怔地看着投射在瀑布上的灯光，怅然若失。

旅途中，尼克曾幻想过无数次瀑布的景色。今晚所见，果然如期待的一样美。但他一直以为，此时此刻，在瀑布前的，应该是两个人。

阿吉尔、尤里和苏珊婶婶站在岸边，静静地等待尼克的小舟缓缓靠岸。尼克走上岸，目光空洞洞的，像是丢失了魂魄。他失神地朝岸边的人笑了笑，笑容却是如此悲伤。

“理查德真过分，他知道我肯定不会拒绝他。”尼克低声说，“为什么……既然没有人愿意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来帮助我，为什么这时候却都要扼杀我的理查德。现在我终于失去了他，却被要求一个人走下去。”

“只要你没有忘记他，他就永远不会消失。”阿吉尔安慰道，“他能感受到你的快乐和忧伤，他永远在你心里。”

“可是我好怕……”尼克忍不住，再次热泪盈眶，“好怕我一闭眼，一个不留神，就把他弄丢了。”

“尼克，这个送给你。”

尤里打开他的素描本，撕下其中一页递给尼克。那是尤里从昨天就开始画的瀑布，直到刚才，尤里才借着岸边的灯光将画作完成——五光十色的瀑布前，飘着一只小舟。小舟上的两个人对视而坐，双手相握的画面，定格成永恒。

“谢谢你，尤里，谢谢你！”

尼克满眶的热泪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他瘦小的肩膀在路灯下，不住抖动，孤独而无助。

尤里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松开手杖，张开双臂轻轻拥抱尼克。

“昨晚，我听到理查德说他无法拥抱你。”尤里有些羞涩地说，“我想替他抱抱你。”

尼克愣了一下，轻声说了句“那个笨蛋”，随即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了尤里。

“你知道吗，尤里，你并不属于黑暗。你就像太阳一样，给我温暖。”尼克的脸贴着尤里的脸颊，含泪而笑，“谢谢你！你也一定会找到你要寻找的那个人。”

阿吉尔再次向尼克递上了名片：“回去之后，请必联系我。我可以帮助你们。”

这一次，尼克收下了。他还未完全解除对心理医生的警惕，只是低声说了声谢谢。阿吉尔微笑着，揉了揉尼克的头发。

苏珊婶婶怅然地站在一旁，她知道，她错过了另一个孩子。尼克走向苏珊婶婶，低头站在她面前，不知该说些什么。

“跟我回家吧，尼克。”苏珊婶婶说，“我想跟理查德道歉，我们一起等他回来。”

尼克点点头，拥抱了她。

送走了尼克和苏珊婶婶，阿吉尔和尤里一同坐在岸边的草地上，遥看着美丽的瀑布。

“理查德他不是怪物。”尤里说，“他很温柔。”

“嗯，他不是。”阿吉尔应道。

对别人来说，理查德是怪物，是匪徒，对尼克来说，理查德却是骑士。尼克一个人的骑士。理查德在用他最温柔的方式，爱着尼克。

“每一个温柔的人，都不是怪物。”

“刚才我替理查德拥抱了尼克，感觉很奇妙。”尤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残留着拥抱的温度，“有种暖暖的感觉。”

“拥抱也是一种魔法，有着比问候‘你好’更强大的魔力。”阿吉尔微笑道，“它能把温暖传递给对方，也会让自己充满力量。”

“这个魔法，我最想使用的人是医生。”

尤里直率地说，并搂住了阿吉尔的胸膛。阿吉尔用更有力的臂膀，将尤里拥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风衣裹住他的身体，抵御夜晚的寒风。

“我还想抱抱克里斯。”尤里俯在阿吉尔怀里，果然暖暖的，“以前是我丢下了他，但现在，我有力量拥抱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