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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我那儿的时候,他已经康复了。”阿吉尔说。
“别给我装蒜!”警察拍案而起,一把抓住阿吉尔的衣领,“这个年代,不可能有人能不留下任何一点痕迹地生存下去!我现在怀疑他是否已经遭到迫害!”
警察恶狠狠地瞪着阿吉尔。阿吉尔目光坚毅,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对方,没有一丝动摇。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不是正式拘捕,在到达拘留时限后,警方不得不将先阿吉尔释放。
阿吉尔刚一走出警局,就被早已守在门外的记者们吓了一跳。记者们蜂拥而上,闪光灯几乎刺瞎了阿吉尔的眼睛。
困窘之时,一辆轿车逼退人群,一甩尾拦在阿吉尔面前。坐在后排的Mr.D摇下车窗,朝他抬了抬下巴。阿吉尔连忙逃上车,驾驶室的静先生飞快换挡,一踩油门甩开了媒体的包围圈。
“你想隐藏尤里的身份?”Mr.D问。
在尤里入学时,是Mr.D给他塑造了克里斯的身份,甚至编撰了他从出身以来时间连续,逻辑缜密的档案。就算是警察,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绝不会把这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尤里,可是,这样做对你并不有利。”Mr.D告诫道。
“我明白,可我不敢冒险。”
阿吉尔用手机一打开网页,就弹出头条新闻加粗的大写标题——“尤里在哪?”
这场网络的审判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发泄式的狂欢,人们疯狂地在寻找当事人,企图为这场狂欢继续注入兴奋剂。媒体的嗅觉胜似警犬,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立刻就会寻着味道扑上去。
“对于受过心理创伤的患者来说,给他们更大打击的,往往是旁人的二次创伤。”阿吉尔关上手机,眉间满是忧虑,“尤里刚刚愈合的伤口,薄如蝉翼,一但再次捅破,恐怕还会引起更剧烈的应激反应。”
“我查了发帖人的信息,那是一个网络营销团队干的。”Mr.D说,“是谁给他们提供的信息和影像,你有头绪吗?”
“大概知道。”阿吉尔叹了口气,“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有线索就够了。”Mr.D随即叫道,“静。”
“明白。”驾驶室的静先生透过后视镜,点了点头。
“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国内的媒体我去想办法,尽量压降热度。但是影响已经传播开了,你必须想好怎么应对。”Mr.D说。
阿吉尔暂时获得释放,不停有媒体追问这种尤里治疗的细节,这对阿吉尔来说本是一个公开解释的机会,可他却始终保持缄默。
旁观者永远不知道,受害人从黑暗里爬出来需要多少勇气和努力。阿吉尔不想看到尤里的身世和经历,被各种夺人眼球的词汇渲染,刊登在各种新闻的头条上。就算替换了姓名,给视频图片打了码又如何,当事人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哪怕一篇遮遮掩掩的报道,一时好奇的探究,甚至只是一句无心的议论,或许就是在掰开受害人好不容易攀在岩壁上的手指,将他重新推入深渊。
阿吉尔毅然挡在尤里面前,用身躯为他阻隔了所有风雨。
舆论又开始质问卫生部门,一个医生究竟有没有权利为了治疗,采取非人道的手段,侵犯患者的人权。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手段究竟是不是真的在治疗,还是借职业便利满足私欲,当事人现在的治疗结果怎样。
卫生部门介入了调查,要求阿吉尔的诊所停业整顿,并且暂扣了阿吉尔的行医执照。
“博士,我们都愿意为您辩护!您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女仆艾达和戴维斯着急得快要哭出来。
阿吉尔轻轻摇了摇,问“尤里是个好孩子,对吗?”阿吉尔问。
女仆艾达和戴维斯肯定地说:“当然!我们都很喜欢他!”
“那就恳求你们,对他的事闭口不提。”
“可是您……”
“他人的质疑不无道理,一开始就是我先挑战了心理师的行为底线。”阿吉尔低声说,“不能让尤里为我的抉择买单。”
阿吉尔给所有工作人员放了假,也是为了让他们免受媒体的骚扰。而他自己在诊所停业之后,也几乎失去了所有工作上的合作。患者纷纷要求解约,很多高校也都纷纷撤下了他撰写的教材。
律师对阿吉尔的现状很不乐观。警方那边,律师还比较有信心,毕竟现有的证据并不足以给阿吉尔确定罪名。但最麻烦的,还是民事纠纷。
“恕我直言,您现在面临很严重的信誉风险。”律师说,“我现在已经接到了不下二十个赔偿诉求,包括患者申请的精神损失,出版社要求的经济损失,以及其他合作商认为我方过失构成合同违约等等。”
阿吉尔看着摆满了整张桌面的律师函和诉求材料,沉默不语。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转机。媒体这把双刃剑,我们也可以纳为己用。”律师推了推眼镜,眼神变得狡黠,“只要你能劝说你的病人出来为你作证,我们可以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让他亲口告诉大家,是你帮助他摆脱苦难。”
阿吉尔抬起头来,目光阴沉地看着律师。
“甚至不必他开口,他只要出现在现场,让媒体拍摄到他令人怜惜的样子。由我们来向媒体描述,这个男孩的身世是多么可怜,而你不得不选择非常规的手段来治愈他。是你拯救了他!”律师越说越兴奋,不由得站起来挥舞起双臂,“无论卫生部门认不认可你的行为,你都会因此名声大噪。出版社将抢着要为你出书,你可以到各地去演说,主张你的治疗手段。势必会有很多人对你质疑,但争议越大,你获得的商机将越多!”
面对律师的侃侃而谈,阿吉尔周身的空气却愈发凝重。他的手指相扣,指甲深深掐进皮肤里。
“我花了这么多力气治疗他,不是为了把他推到刀尖上,为我牟利。”阿吉尔冷冷地说。
律师愣了一下,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重新端正地坐到桌前。
“如果你不这么做,那么你将面临巨额的赔偿。如果这些诉求全部被主张,可能卖掉你所有资产都不够赔。”律师翻开材料,扶了扶眼镜,沉重地凝视着阿吉尔,“你会破产的。请你考虑一下,我不希望失去你这位客户。”
阿吉尔沉默了许久,沉沉地吐出一个字:“赔。”
女仆和助理都放假了,诊所里冷冷清清的。阿吉尔看了看空荡荡的冰箱,也没啥兴致做料理,便出门买面包。
他到平时常去的面包店,对老板说,“麻烦给我两根长法棒。”
老板眼皮都没抬,答道:“没有了。”
“您背后不就是吗?”阿吉尔指着老板身后的货架问。
老板冷冷地看着他,再次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了。”
阿吉尔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敌意。他环顾四周,发现店里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狠狠地瞪着他。他后退几步,连忙离开了面包店。
在走回家的一路上,他看到左邻右舍都站在门口或者窗前,朝他投来憎恶的目光。那目光如芒刺一般扎在他心间,阵阵刺痛。
阿吉尔空着手回到诊所,远远就看到门口围着几个年轻人。那些人看到他回来,便飞一般逃跑了。阿吉尔走到门口,看到整个大门上都被泼上了红色油漆,旁边的墙上还写着鲜红的大字——恶魔,下地狱吧!
诊所的招牌已经被打坏了,掉在地上,上面脏兮兮的满是脚印。阿吉尔默默地把招牌拾起来,用手帕费力地擦掉堵住锁眼的油漆。这时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是一块石子砸在门上的声音。
阿吉尔刚回过头,又一块石头砸过来,他躲闪不及,石子击中了他的额角。他看到那几个提着油漆桶的年轻人并没有走远,一边朝他比着咒骂的手势,一边砸来石块。阿吉尔没有上前追究,他知道这种时候即使报警也无济于事,只得躲进屋子关上门。
门外雨点般噼里啪啦的砸击声还在继续,阿吉尔放下损坏的招牌,背靠着门,无力地慢慢滑坐到地上。他用手抹了一把额角,发现满手的鲜血,红得触目惊心。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短信提示音。阿吉尔眼睛一亮,在他拒接所有来电之后,只将一个人的短信设置了专属提示音。阿吉尔无比庆幸,此时尤里身在国外。尤里不熟悉社交网络,也不关注社会新闻,对国内的事毫不知情,幸而免受滋扰。
“您好,医生,我已经在佛罗伦萨安顿好了。前几天给您打过两个电话,但一直没打通,心想您或许很忙就不敢再打扰。今天同学刚刚教会我发信息……”
看着尤里的信息,阿吉尔仿佛能看到他挠着头,生疏地摆弄着手机努力打字的样子。阿吉尔将手机贴在胸口,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阿吉尔这几天来,第一次由衷地露出笑容。嘴角那一弯浅浅的弧度,如晨光熹微般,温柔得令人心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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