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奈落（1 / 1）

于奕航这几年不是没试过去找江棋。

几年前那个初夏，于奕航带着雀跃不已的心去见父母，却只见到了两张苍白的脸，一张是病死的母亲的，一张是陌生的父亲的。父亲看到他就一把抱住了他说：“小航，爸爸对不起你，原谅爸爸好吗？”他能感受到父亲在颤抖。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乞求他的原谅。许久，父亲才放开他说：“去见你妈妈最后一面吧。”这就是他期待已久的与母亲的团聚，也是意想不到的死别。

之后，14岁的少年与陌生的父亲在陌生的家里生活了几日。他的父亲不断问他：“只要你原谅爸爸，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好吗？”他想，这回他知道父亲为什么要乞求他的原谅了。与母亲告别那天，他被父亲抓得牢牢的，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火吞噬。沉默了几天的少年终于开口了：“我想回我和我妈的家。”再过几天就是哥的生日了。父亲终于拿他没办法便把他送了回去。

“我只剩哥了。”于奕航想。

然而等他回到那里，一周前还笑着对他说会想他的哥、待他视如己出的叔叔阿姨、江家屋里总是亮着的暖色灯光全都不见踪影了。“他们家搬走了。”

蛛丝崩断，他被现实推入深不见底的奈落之中。

唐毅诚第一次收到儿子主动提出的要求很是高兴，他立马派下人去找寻江家的下落。一周后，他却只能对于奕航说：“对不起，爸爸尽力了，原谅爸爸好吗？”黑暗中，两人的脸模糊不清，一双眼睛暗淡无光，一双眼睛闪着暗光。

夜晚，少年颓丧地趴在二楼卧室的窗前。小时候他也常常像这样不开卧室的灯，就趴在窗前看对面亮着的房间。那个灯火通明的小房子里有一个小哥哥，那个小哥哥时而坐在桌前写写画画，时而趴在床上看书，也有时会朝他这边看，这时候他会马上躲起来，即使那个小哥哥可能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现在那个屋子不再灯火通明，也没有江棋。他突然想起，哥说过以后想要考帝都大学，说不定他哥会在那里出现呢？

为了和大他三岁的江棋上同一届，他开始发奋读书。进入大学的第一年，他没等到江棋，却等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母亲生前的秘书，班宁。他才知道自己在成年之后随时可以接管家里的产业，班宁正是母亲为此留给自己的军师。当他听班宁说母亲的死另有蹊跷，而且很可能和他父亲有关时，他突然想起了父亲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说的那句“原谅爸爸好吗？”随即是找寻江棋下落的那一次，父亲又说了一次“原谅爸爸好吗？” 他心里一动，对班宁说：“班叔，能帮我找个人吗？”找的自然还是江棋，上一次唐毅诚最后对他说“爸爸尽力了”之后，便不再说任何哪怕一点和江棋有关的线索。

“少爷，根据这一个月来的调查，情况可能不太乐观。我们发现江家一家搬离得很匆忙，而且走的时候高度警惕，刻意地隐藏踪迹，他们基本上没在任何一个所经之处就留。我们推断他们可能在躲些什么。”

躲？

据于奕航所知，江父江母待人亲切，人缘甚好，不像会与谁结仇的样子……江棋？江棋当时也只有17岁，难道还……等等，难道说是那个时候的……

于奕航疲惫地捏了捏眉头说：“继续查，还有留意除了我们还有谁追查过他们。”

班宁：“关于这个，唐先生他……”

于奕航打断道：“他查过，我知道，是我拜托他的，只是什么都没查到。”

班宁：“当时参与那个追查的人里有我的旧识，唐先生并不是什么都没查到，甚至说，他当时其实差一点就能找到了，只是他自己中途就收手了。”

于奕航倏地瞪大眼睛：“你是说……唐毅诚他……”

班宁扶了扶眼镜道：“很有可能找到江家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什么不利。”

再半年后，班宁他们从一处海域打捞出江父江母的遗骸，独独没有江棋的。于奕航深吸一口气对班宁说：“就对外公布打捞到的遗骸是江家三人的。”这样那些将江家逼进绝路的人就会收手了吧。最终还是将江父江母的遗骸火化并下葬了，以免让人发现江棋还有活着的可能。至此，所有线索都中断了，于奕航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

三天后，学生档案终于到了。于奕航照着江棋档案上写的地址立马找了过去。所到之处是帝都外围一处未经整改的城中村。于奕航到的时候已是正午，小胡同里横七竖八的电缆晾着衣服，底下小贩的叫卖声夹杂着问候祖宗的对骂声，阴影里化着浓妆的站街女殷勤地抛着媚眼。于奕航走到了一栋外墙斑驳发黄的小楼前，一个老头正坐在门口调弄着折叠桌上的收音机。

“打扰一下，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于奕航把手机里江棋的照片给老头看。“哦……这孩子我认得，但一般情况下我们都不会随便透露租客信息的……”老头瞥了一眼照片悠悠地说。于奕航解开手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表弯腰拍在桌子上：“特殊情况，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初恋。”老头拿起手表仔细钻研了一下，在确定是真货之后喜笑颜开地说：“那就没办法了。”

于奕航走出这小胡同时，天色已经暗了。按那老头的说法江棋一年前就已经到帝都了，一边在那不到四十平的房子里准备考试，一边四处打工攒钱。前几天搬走之后，江棋能去哪里？其实现在既已确定江棋人在帝都，那么找起来肯定是不费力的。只是江家躲躲藏藏这么多年，江棋平日肯定也过得胆战心惊，既然可以确定江棋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那么于奕航就不想再让他整日惶惶不安了。何况他已经等江棋等了这么多年，难道还差这两个月？即使他已经想江棋想得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