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练习室里挥洒如雨的汗水，饭店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四九城深夜通明的街头，床底袜子里摇起来不再哐当响的铁盒，阳光暴晒后松软的棉被，以及宁殊远与毕超，苏望在四九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就这样悄悄从指缝间溜过。

寒假一开始，宁殊远便收拾行李回家，小小的房间又住回两个人。宁殊远一走，两人不约而同感觉房间空荡了许多。没人对着数学书抓耳挠腮，没人摇头晃脑背着总记不住的英语单词，没人凑到耳边假作深情的朗诵“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临近小年，毕超被临时安排给一名演员做助理。这名演员名叫赵奕，电影学院正经科班出身，大一就签了明耀，五年来虽说不温不火，仅有两三个小配角让人有些印象。但赵奕不过23岁，在同龄的男演员之中，已算是演技上佳的那一波。

前段时间，赵奕接到剧组邀约。这是一部已经拍摄了三个多月的剧本，谁料拍摄期间，男二之前出演的电视剧爆火。那男二饰演者立马上纲上线，要求加片酬，可剧组进度都过了大半，资金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哪里还有多余的钱。男二如此不讲信义，导演却不是好惹的，怒骂男二，两人险些在拍摄现场干上一架，幸好一众人拦着，才没让剧未播先火。事情在圈内闹得沸沸扬扬，男二直接掏出违约金，违约离组，这事才算告一段落。而赵奕接到的，正是剧中男二的角色，临时救场，急得不行，年前便要进组。

只是大过年的，人事变动，赵奕身边原本的助理赶着离职，接手的人还没找到。眼看着就要进组，总不能让自家艺人光溜溜一个人进深山老林。人事部翻捡翻捡，最后敲定了把毕超分给赵奕做助理，过年期间三倍工资，毕超求之不得，喜滋滋接下了这份美差。

如此，苏望又成了孤家寡人，孤零零一人住在偌大的四合院里。

再等小年一过，练习生的课程也纷纷停掉。苏望不想回家，一个原因是他不敢回去，还有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买不到票。

一个人过年，没什么需要采买的东西，苏望便待在羊巷子胡同里，从早到晚，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去饭店打工才会出门。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好在宁殊远留了几本书，都是课外读物，苏望还不曾读过。

这一片住了许多外来务工人员，临到年关，大多工地都已停工。往日熙熙攘攘的人群搭乘着去往天南地北的火车、汽车，踏上春运的路途。租客走得差不多了，羊巷子胡同里便冷清下来，白日间能听到本地人操着特有的京腔儿家长里短的闲聊。苏望坐在小房间里，膝头上摊开一本《百年孤独》，房门敞开着，冬日少有的灿烂阳光穿过低矮的门洞洒在苏望脚边。

他不太看得懂这本书，他的阅历有限，就算生来早熟，可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七想八，一心只想着下次考试如何能考上满分。可能是太久没有读的内容实在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苏望盯着文字看了半天，竟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满耳朵听着房东屋里传出的评书。正听得入迷，房东手机响了，只听他接起电话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嘈杂着叫苏望听不清收音机里说的是什么。他立起耳朵，站起来走到门口，靠着门框朝房东屋里张望，企图听清水匪有没有将人杀了。可刚等他探出脑袋，收音机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吱呀——”

正屋的房门被打开，房东提着垃圾走出来，看见苏望，笑着打招呼：“呦，小苏，晒着呢。”

苏望礼貌回应：“大叔，出去啊？”

“可不是，女儿回来了，喊我去接，我这不得眼巴巴赶着去嘛。”房东看着在抱怨，眼里流露出的得意却让人忽视不得。房东的女儿考上了南方的一流大学，一年难得回来一趟。

苏望挂记着评书的内容，见房东要出去了，短时间没法再听收音机，心里不免失望，应付道：“这是好事呀，您路上小心。”

房东哈哈笑开：“晚上你姨包饺子，到时候也给你端上一碗。”

苏望连忙道谢，目送房东出门，才收起书，把自己扔到床上。

“呼——好无聊啊！”

前天，苏望总算赶在放假前攒齐了8000元。去银行换成崭新的百元大钞，昂首挺胸拿到财务室去平账，收据拿到手那一刻，苏望只觉出了一口恶气，喜上眉梢。乐滋滋回到家，可惜家中冷锅冷灶，连个分享喜悦的人都没有，一腔欢喜碰了个空，放不下提不起，悬在心头，从前天难受到今天。

苏望拿出账本，将钱从头到尾又算一遍，再次确认自己还剩一千多。穷了这么多年，一朝手里握着巨款，苏望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抚平那十来张人民币，思忖着几个月来花了宁殊远不少钱，来年不管他怎么说，都得还上，绝不能再随他又付房租又付伙食费。想到这里，苏望抠抠搜搜，列了几样年货出来，将过年期间的预算控制在300以内，再制了张计划表，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计划表的最后，苏望想了又想，握着拳头下决心，提笔写上一行字。

“新的一年，希望能有余钱买台收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