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云流（2 / 2）

孙定筠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一瞬间的动作，本不该被人发现，但他全部精神都在她身上，便意识到了。

他补了一句：“算是赔罪！”

孙定筠礼貌地笑笑，答：“好啊，待会儿在西门口见。我再跑两圈就结束了。”

韩逸之低头看表，抬头却道：“好的，我也快跑完了。”

他还没开始跑，就开始希望两圈能快点结束。

这是韩逸之原来从来没有过的。

孙定筠在门口等的时候还在大口大口喘气，她眯起眼睛，眼角有生理性的泪水，是呛咳和过分大口喘气的后果。韩逸之捻了捻指尖，似乎捏到了微凉的夜风。这让他平静下来不少。

孙定筠点了杯蜂蜜柚子茶，和他一起坐在学校奶茶店的门口，坐的是那种小小的、藤竹编制的椅子，基本骨架是钢丝编的，很有特色。

夜风没有吹起她的头发，因为她身上有汗水。但是夜风传来了别的，韩逸之猜她的汗水里的那股浅浅的香味，应该是常用的沐浴露味道。

韩逸之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孙定筠就开口了，她目光冷静而理智，下垂眼没有施展开，只是眯着，她没有笑，那对酒窝也没有浮起。

韩逸之有种奇怪的、将要被看穿的预感。

果然——

她开口：“韩逸之，从我注意到你这个人开始，我就发现了……”她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透过我在看谁？”

韩逸之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眼神太冷静了，近乎冰冷，他于是转过头来，低声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孙定筠罗列起这些来，条理很清晰，她锻炼回来很疲惫，声音就放得很小。于是她轻声细语地用语言来预测出他的心理想法。

她说：“韩逸之，你是不是被谁伤害过？我是说，那种你至今没有释怀的伤害。你表面上看似释怀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所以你看我的眼神——”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眉梢微微扬起，眼角却是平平，她眼神刺得骨寒，让人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不是在看我。我和他们很像吗？不好意思，这样说来很伤人，但我是真的很好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人伤了你，使你到现在还会因为……”

因为一个长得相似的人就再次沉迷。

孙定筠抿住嘴，并没有继续说完。

韩逸之深呼气，顺势扶了扶眼镜——冷汗使它从鼻梁上滑了下来。

韩逸之笑了笑，为了防止被她眼睛洞察，他只是低头，下巴抵着手指尖，是一个很好看的对立姿态。

他说：“你怎么就不能想一想，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韩逸之扫了眼时间：今天所有时间安排估计都要打乱延迟了。

但他并不在意，孙定筠没回话。他有办法让她没法再那么冷静理智下去。

韩逸之轻声道：“孙定筠，我是真的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和‘那些人’相似，而是因为你就是你，独特的你。”

孙定筠果然有了反应，她摇摇头，眼角居然是微微下弯的，她笑起来：“韩逸之，我差点就信了。”

她的下垂眼里满是笑意，韩逸之抛开质疑，居然能被她的笑恍惚了一下。

2012年7月

天气很热，孟可音心神不宁地在台阶上跳了又上。

她最近验证的事情发生了，让她没法平静下来，心里乱糟糟的。

孟可音当时和她们说的很好听，但是现在到了需要兑换诺言和行动的时候，她心底却有些难受，像是一根软绵绵的刺扎着似的难受。

孟可音咬唇，眼睛酸酸的。

韩逸之在补习英语课外班，孟可音说要来找她的时候，他仔细想了一圈。

想起她最近被拒绝的请求——当时他确实在忙其他事情，孟可音一直很懂事，应该不会多计较。

韩逸之迅速收拾好东西从教室出来，只顾上和老师打了个招呼，他怕孟可音等得着急。

孟可音站在外面的台阶上，韩逸之跑过去，日头太晒，小姑娘娇小身影几乎成一片虚空，浮在他的眼前，抓不到。

韩逸之轻声问她：“小可音，是不是等急了？”

他笑起来，微弯的眼角，在清澈镜片后都无法稀释掉的温柔神情。

他太好了。孟可音想。

韩逸之想去牵她的手，孟可音背手在身后，看着他，眼睛里似有泪，但是还是决绝神色占了多数。

女孩声音小，撒起娇来轻软甜蜜。

她大声说：“逸之，我不喜欢你了。”

“我们分手吧！”

他太好了，她想，就是不喜欢她。

孟可音低头抹去泪，感觉自己哭得有点窝囊。

她想，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就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呢？！

就是这么不公平，感情的天平上，她注定是重的那一端，他轻飘飘悬着，看着她爱得那么低，也不肯伸手给她一点点喜欢。

孟可音想，早晚有一天……她吸了吸鼻子，躲在一个人少的巷子，一低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可

可惜到了早晚那一天，他也和她再没什么关系了。

相隔几步的台阶，阳光直直打下来，虚化了女孩的身影，韩逸之被光线刺着，什么都看不清。

其他触感却异常清晰——她离去跑起的脚步声、周围人的议论声、公交车过去的轰鸣声……

夏日炎热，蝉鸣声声。

韩逸之如堕冰窖。

2014年8月

黎诗茵罕见地没穿裙子，穿着高腰短裤，显出细瘦的腰肢。韩逸之替她扎好伞，陪她采风。

画画是个枯燥而耗费时间的事，韩逸之却会在每个月都能抽出时间来陪她去一次。

黎诗茵问他为什么。

他说：“这是你喜欢的东西，我需要了解。而且——”他说着揉了揉她的头，下手很轻，像是在安抚着什么：“诗茵，你画画的时候也很好看，我很喜欢。”

黎诗茵布好板块，伸了个懒腰，韩逸之看见她画好一部分，凑过来揽了揽她的腰，贴着她轻声说：“今天画的怎么样？”

她留恋被他轻触的皮肤上传来的酥麻感，闻言软声答：“画的很开心啊。”

“因为你在身边啊。”

韩逸之笑了，他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缓慢地说：“开心啊。我也很开心，因为今天一整天小诗茵都是我的。”

黎诗茵被他笑红了脸：“什么叫都是你的？我……”

他伸指压住她的唇，眼中是缓缓流动的笑意。

他低声：“难道不是？”

她分明看到他眼里的揶揄，但是还是无法反驳：“……姑且算是你的。”

她轻吐的气息绕在他指尖，他低头对视着她，眸中温柔得不得了。

虽然直接低下轻吻黎诗茵也不会生气，但是——

他们之间的距离堪堪停在鼻尖相碰，黎诗茵差点闭上了眼睛。

“你乖乖画画。”他轻刮她鼻梁，笑意依旧。

黎诗茵转头拿起画笔继续，他这才又拿起书，低头看了起来。

直到——

“逸之！”黎诗茵叫他的名字，眉眼弯弯，“我们可以回去啦！”

韩逸之收起书，牵着她送她回家。

从写生的地方回到她家，是一段不远不近的路。韩逸之牵着她，掌心满是柔软。

在她回家的台阶上，她难得站得那么高，韩逸之在一处阴影里，安心地看着她走进家门。

黎诗茵心底忽然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

本来很快就能走完的台阶，她生生慢了一个度。

她回头看着韩逸之，逆风吹起她的长发，长发簌簌扑在脸上，迷得人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但是怎么能看不见？

她想，这个男孩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韩逸之注意到她的异常，没敢出声，只是打了个手势询问：怎么了？

黎诗茵站了一会儿，向他挥了挥手。

少女腰肢清瘦柔软，发丝飞扬，心底是满满的爱意与惋惜。

她喊了一声：“韩逸之！”

少女难得在家门口叫他的名字，韩逸之快步走出阴影。

听见少女的最后一句话：“逸之，我要出国了。”

她眼中含泪，情意缱绻，长发如丝，裹着少女颤抖的身体。

万丈红尘渺渺荡荡，多少情意在其间翻滚打转。

韩逸之听见自己的嗓音，颤抖的、低哑的。

“诗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