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2 / 2)
阿姐淡淡地说:子鸢,看到那个死人没,他叫华云镜,华胥国主,是你的父亲。
八岁的华子鸢在阿姐怀里瑟瑟发抖,寒冷、茫然、恐惧。
然后那少年将军转过身来数点兵马,羽玉斜眉、森寒凤眼,俊得叫人心悸。他扯了扯阿姐的衣袖怯怯地问,那是谁?阿姐只轻轻笑了,说了一句:冤孽。
那少年突然眉头一紧向他们这方向看过来,大喝了一声“什么人!”,眉眼间不怒自威神采奕奕。阿姐脚下一动,便飞一样掠空而去不见踪迹。
回到山上华子鸢便发起高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神智不清,烧了整整两天方才有降温之势,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把他在山下所见,扰得像一场真真假假的梦,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下过山、有没有见过那一场投降、那一场大雪纷飞中凄惨的死亡、那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可等他想去问阿姐,她却早就踏进了大山深处兀自修行去了。
这一场梦游一般的经历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许久不曾想起,直到今日突然被掘开,有一些不可置信。
“竟然是真的……”华子鸢喃喃自语道。
“当然是真的,”云出岫伸长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当他也曾是旧郡的子民,只好宽慰道,“这些事我慢慢告诉你好了,不过你可记好,在外面不能胡乱说,会惹麻烦的。”
华子鸢魔怔了一般魇在自己的记忆里,似乎也听不见旁人说了些什么,云出岫见他木人一样,只好站起身来去给他打洗澡水又去拿了两套新衣服。
等到回来时,他总算清醒了一些,只是仍呆坐着,云出岫噗嗤一声笑了,将衣物放在他床头,假装老成地说道:“洗澡我可就不伺候你啦,水还热乎着快洗一洗吧,瞧你这脏的,洗完了便喊我来收拾!”说罢又风风火火地退出去了。
华子鸢垂着头褪去衣服泡进了热水里,热汽蒸得他昏昏沉沉,脑子里不知为何仍想的是那个身穿玄甲的少年将军,他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孤身而立,渊渟岳峙。记忆中的模样也许被美化了,有些不真切,但总是隐约和另一张面孔缓缓地、慢慢地,叠在一起。
大厅里只掌了一盏灯,关山月毕恭毕敬地福身走进来,看着仍倚着凭几侧卧堂上的铁勍锋,他静静地闭着眼,不知道休息还是在沉思,呼吸绵长而沉稳。关山月思忖片刻,还是轻声问道:“王爷,要备热水么?”
铁勍锋微微睁开眼,嘴角似乎带着笑,哑声说:“不用了,退下吧。”
四海、升平……他看着厅外格局规整的庭院,语带嗤笑地默念道。
他站起身来,显出高大挺拔的身形,这身形外是层层叠叠的锦衣华服、环佩叮当,很是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下、可许四海升平。”
耳畔又响起那个清朗的声音,天真、幼稚,却又令人烦躁的坚定。两侧明灯熄灭,华光落尽。两列矮几上已经收拾干净,看不出之上曾是玉盘珍馐美酒名器,最后却都是一片狼藉。
铁勍锋突然笑了,声音低哑而深沉:
“本王、自身难逃,四海于我何加焉……”
这一夜,铁勍锋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在梦里,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那是一个来自草原相貌俊美的女子,她的眼窝微陷鼻梁高挺,时常不爱戴那些华贵的珠钗宝簪,不爱穿那些一层又一件厚重的锦绣华服,一头黑发高高的束起扎一条翠绿的发带。她穿着精练的短衣和自己在花园里追逐打闹,抱着自己飞身上马在御苑里奔驰狩猎。
母亲捏着他和妹妹的脸颊,脸上是洋溢而出的笑,温柔又开朗地问:“娘亲带你们去看草原好不好,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仰着脸问:“什么叫一望无际呀?”
母亲说:“就是骑着马,想去多远都可以,可以骑到天边去!”
可他来不及说一声好,他应该说的,只是活的情景突然就变了,变成了一地狼藉的寝宫,耳边是娘亲和父皇的争吵,那声音愈来愈大,但是转瞬又被轰隆隆的噪声吞没。
着火了。
铁勍锋陡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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