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淤泥(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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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果真年轻有为。”华子鸢瞧着那身影,心里却不禁憧憬,如果铁勍锋身穿战甲,又是怎样一幅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模样。

铁勍锋苦笑一声:“你以为他如何能年轻有为?不过也是逼不得已罢了……”

“逼不得已?”

铁勍锋把华子鸢拉进坐轿之中,兀自撩开窗帘看向轿外,慢慢地叙说道:“持国公李定波有四个子女,若是寻常人家,他已是儿孙满堂享尽天伦了。女儿嫁入皇家,先帝却极少恩宠,三个儿子,一个天生多病、一个早年战伤积压含恨病榻、一个废了一条腿,到了孙辈,年长的只有两个孙女。十二年前那一场祸乱,李家无人可出,领兵出征的居然是长女。此女天赋将才,出征时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骁勇善战、用兵老辣,一时间天靖捷报连连,但这样一个奇女子,最后也死在和符诏的决胜一战上、魂归娄山关。那时候持国公已经古稀之年,李千山十岁,他唯,他是不是、逼不得已?”

华子鸢一时间震撼之极,竟无法说出话来。

铁勍锋却叹气道:“我已经疲倦了,家国天下,多少锈血枯骨。万里江山,都是血流成河……”

他还记得那个女人,她叫李千海,第一眼见到她,除却面容间还隐约留着女孩儿的秀美,举手投足几乎和男子一般无二,战场上又展现出非凡的气魄谋略,铁勍锋钦佩折服之余却又不禁感到扼腕——他不是觉得姑娘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李千海没得选,家里后继无人,从小就是被持国公当作男孩养大,连姑娘家常备的口脂粉黛也没见过,甚至连笑都不怎么会笑。

正值战火将熄,他被派往各小国收拾残局,李千海则身负重任去和符诏背水一战,娄山关一役如何惨痛,生还天靖的将士全部解甲归田,竟无一人还愿披甲行伍。

李千海殉国噩耗和天靖战胜的捷报一同传进都城,厉帝本意是先厚葬李千海,再贺国喜不迟,持国公却硬是连丧事都没有大办。不过李千海战死娄山关,连衣角都没有找回来一片,着实也没什么可大办的,落衣冠冢那天铁勍锋也去了,棺材里垫的都是纸包,就听到一杆枪下面垫了几件薄薄的衣衫、在里面微微颠晃的声响,怪是寂寥。

李千海的爹早些年病逝了,两辈都是白发送黑发,祭品用不得太好,就只有一些素白的糕点和瓜果,铁勍锋上了一炷香,在祭品上放了一盒鲜红的胭脂。

下人犹豫着该不该取了,持国公摆了摆手说放着吧。

铁勍锋实在是已经看累了,持国公心里也知道是李家没养住这个姑娘,是愧疚的,却没有悔恨,为国死忠,本当如此。本应人丁兴旺的一个家,几乎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究竟为了什么,为了家国天下、为了气节尊严。他懂,却又恨自己懂,恨这不得不立的死志、恨这昭昭天地朗朗乾坤。

“你父亲……”他头疲惫地靠着窗沿暗自想起那些沉痛的往事,忽然又开口对华子鸢说道,“你父亲若非天生皇种,想来也是个颇有才情的逍遥墨客。”

他蓦然想起当年清点华胥先王寝宫时的情景,那房间不像帝王寝宫,每一面墙上都挂着许多女子的画像,听说此人生性风流,偏好流连花局之中,却不想把每个相与过的女子都笔笔白描画了下来,每幅画下又凌凌乱乱提了几句诗,无非赞美风华容貌的,字里行间绮丽柔靡,独独有一幅画掩在最后,纸上寥寥画了一只蜉蝣,似是醉后之作,狂草怒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堪怜我,雀作鸿鹄。

厉帝本没有让华云镜死的意思,可攻破皇城的那一天,他却痛快地自己就赴死了。

华云镜太高兴了,他怎么能不高兴呢,自己已经做了数十年的昏君,试图同符诏交好,年年朝贡,自家的税却收不上来,朝中贪赃枉法之厉,国库都几近亏空,但他铲不动任何一个棋子,自己提拔上来的人才,很快不是死了就是也污染了。这地方已经死透了,好像一潭没有源头活水的死湖,所有腌臜的污秽都埋在这潭水里,日复一日地浸透、腐败,可他生在这潭腐水里,却没有天赐应龙尾扫大渠激浊扬清的神通,倒也不如玉石俱焚烧个干净。

铁勍锋同样也知道他的意思,只可惜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他时常痛恨自己为什么总能轻易地明了这一切、无法改变,却也身陷其中难逃天数。

“只不过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怕是又没有那份子才情了。”铁勍锋似是不屑地嗤笑了两声,终于看向华子鸢,他其实很喜欢华子鸢的眼睛,那双眸子瞳色很浅,金橘色的,像沉沉的温润的秋日暖阳,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遥不可及,“我心里装了这么多腌臜事,早就烂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倒也敢来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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