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贞和初年，崇嘉帝登基。

深广的殿宇、一色的锱衣暗卫之中，御塌上，少年睡得并不安稳。说他是少年，也许并不准确，毕竟累年的勾心斗角，已将算计、狠厉凿进了他的心，单就面相来说，找不到一丝一毫少年的飞扬洒脱。但毕竟，他又只有十九岁。此刻，他的眉紧紧皱着，额上细汗密布，锦被下的身躯微微抖动，倒显出了一分少年人的孱弱：

雷雨交加，最后一名护卫死在身后，听到那一声短促的闷哼，还是太子的崇嘉帝感到了死亡的逼近。他的衣衫已经全被染红了，属于皇族的龙图腾上溅满了护卫与刺客的血，又被雨水冲刷，早就糊成一团，看不到原来的样子。

嗖嗖风至，飞箭钉入身侧不足三尺之地，箭翎兀自震颤不止，抖落了无数细密雨珠。雨水从他的睫毛流下，被遮挡的视线里，前方是一片黑黝黝的密林，荒无人烟。

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哪怕在梦中，崇嘉帝仍能清晰地感到当时的紧张与绝望：经年的积累、隐忍，牺牲已经不代价，结果，他却要死在这一场连幕后黑手是谁都不确定的刺杀之中！

“啊——”崇嘉帝嘶吼着，少年人清越的嗓音在长时间的逃亡之中已变得沙哑，“救命——”

身后箭如飞蝗，杀手们在没有拦阻之后，越来越快地追了上来。

“有没有人？”顾不得皇室的体面，少年绝望地嘶吼着。

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前方的密林，片刻之间，崇嘉帝只看到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松树，一棵棵如同黑色的墓碑，笔直地指向天空。

肺像要炸开，皇室的武习远比不上杀手，崇嘉帝一个不察，双脚互绊，摔了个狗吃屎。也就是这一须臾，杀手们陆续赶至，为首的握一把剑，剑尖挑起落下，是果断刺心的招式。

崇嘉帝转过头来，恰时电闪，光芒被剑身反射，一刹那耀如银星，晃得人眼睁不开、心也直直落地。他闭上眼，母亲七窍流血的脸、舅舅自刎于朝堂、无数忠于他的臣子义无反顾地牺牲，这些背在他身上、平日只觉得沉重的包袱在这一瞬间，竟然是他不想死的缘由。

崇嘉帝倏地睁开眼，眼前只有宽广的宫殿顶，影影幢幢的烛火中，并不能看清殿顶那些工艺精美的绘画，整个殿中空空荡荡，落针可闻，一片死样的寂静里，崇嘉帝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承载。”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话音一落，殿门外便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穿着青白色云锦绣纹的飞鱼服，身量欣长，大长腿几步迈到御塌之前，躬身一跪：“陛下。”

崇嘉帝连忙抬了抬手，示意眼前人平身。

沈承载站了起来，视线直直地往下，落在御塌的脚凳上。微弱的烛光下，这人长了一张绝对惊艳的脸。这美是惊心动魄的、直入人心的。崇嘉帝痴痴地欣赏了片刻，感到方才惊悸的心逐渐恢复平静，才招了招手：“过来。”

沈承载向前走了一步。

然而这一点靠近，对他与崇嘉帝的距离来说，无足轻重。崇嘉帝于是又说：“承载，你过来。”

崇嘉帝从小，就处在四面楚歌的环境里，对生命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漠然，加上如今坐在这有如尸山血海铸就的帝位之上，要一个人的命对他来说，并不比喝一口茶难。因此，他对人是难得这样耐心的：有违圣心，死尚罢了，诛九族都是可能的。

然而沈承载没有动，片刻之后，他跪了下去，腰间悬的镶宝嵌珠的刀鞘尖杵在地上，发出叮地一声闷响：“陛下，于礼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