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玉婉阿姨，我就寝快迟到了，我先回去了。”

“噢，好好好，多好一孩子啊，快去吧。”玉婉阿姨像看自家儿媳妇似的笑容满面。

“妈…”

“后天我就得去别的地方了，还不允许我多看你两眼啊？”陈玉婉作流泪状。

“只是你太辛苦了，而且晚上也危险。”

“对了，你和小无同班吗？”陈玉婉边开车边问道。

“嗯。”

“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个娃娃亲？”

“什么…娃娃亲？”顾是盯着陈玉婉看，想看看她是不是又在和他开玩笑。

“不是，妈妈说错了。是你小时候有个特别亲密的玩伴。他看你长得清秀，误以为你是女孩子，和他妈妈说要娶你做媳妇。”

“那个人…是江无扉？”顾是根本淡定不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童年的记忆是不是被偷走了。

“你不会什么都忘了吧？难道小时候搬家那几天，你真给哭傻了？”

顾是努力想了想，自己七岁之前的记忆果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妈…我还哭了？”

“可不呢，可伤心了，就因为搬家，你见不到小无了，你硬是三天没理我和你爸啊。我差点都怀疑你是不是早就跟人家私定终身了呢。”陈玉婉笑眯眯地说着，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宝贝啾啾此刻已满脸黑线。

顾是看向车窗外，昏黄的路灯光慵懒地铺洒在斑驳的绿化道上，极速倒退的光影里他看不清别的景象。

虽然陈玉婉实在是一个不靠谱的妈妈，不靠谱到想给顾是取个小名，看见一只鸽子飞进自家阳台，灵机一动，说，不如叫咕咕吧，咕咕咕，咕咕咕，多有趣，被他爸无情否决后，陈玉婉又想了个小名，叫啾啾，他爸看实在没办法，只好随她了。虽然陈玉婉也总是在家里瞎开他爷俩的玩笑，但陈玉婉从来都不会骗顾是。

“没想到啾啾你竟然是个负心汉，一点点都想不起来小无了。”

“我确实想不起来了。这么多年前的事，也只有妈你会记得了吧。”

“有了他，妈妈终于不用每天都洗你泥泞泞的衣服了。”

“这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都怪爸爸妈妈，没时间照顾你，让你被别的小朋友欺负。”

“…嗯。”

“何况人家小无小时候对你可上心了，你忘了，人家可能没忘。”

“妈，你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陈玉婉笑嘻嘻地回答，全然不像一个快四十的女人。

顾是还想继续问，但陈玉婉已经开始声情并茂地唱《香水有毒》了。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该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喔哦哦~~~”

顾是转过头，无奈地笑笑。

难道之前看江无扉觉得很眼熟，是这个原因吗？顾是心想。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小时候的事，大概没有人会在意了吧。他没办法感知自己那时候的情绪，因为他实在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回到家后，顾是才发现，陈玉婉已经将他需要带去宿舍的东西打包好了，就等明天扛到学校去了。

“顾是，我在想…”陈玉婉认真叫顾是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事。

“一个人一间的寝室，空着七张床，总归有些冷清。不如让小无也搬到你那间？”陈玉婉边整理边低声询问。

“妈，我喜欢一个人住。”顾是朝陈玉婉微笑着回答道。

“我知道你不想麻烦别人。但妈妈是真的担心你。去年…你和人家打架…我这次一走就是半年。”

“嗯，我知道，但我一个人，没事的，相信我。”顾是轻轻抚着陈玉婉的肩膀，神色温柔。

“顾是，妈妈真的担心你。”陈玉婉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没有人敢靠近我，和我做朋友，不是因为他们都想欺负我。是因为我太差劲了。我不善于交际，不知道如何与他人接触。如果把我的差劲归咎于他人的苛刻与冷漠，那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呢？”顾是依旧微笑着，极其认真地看着陈玉婉。

“好吧…啾啾大了老娘管不了你了。哎哟好累呀，睡觉去了。你也早点睡，做题别做太晚。”陈玉婉伸了个懒腰，慢慢走到卧室去了。

顾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提着书包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是冷色调的明亮，顾是站在原地，垂眸细思，如一座雕塑。

他走到衣柜那儿，在抽屉最底层找到一把钥匙。他拿着那把钥匙，打开了书桌第四个抽屉。里面有一个木制的盒子，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他小心翼翼擦拭去盒子上的灰尘，打开木盒。

里面是一个反扣着的相框，还有一小段打结的红绳，上面系着一个小麻雀状的塑料哨子。

他捧着木盒良久，伸出去拿相框的手，骨节分明，干净好看，悬在半空，紧握成一个拳头，又缩回。他再次伸出手，慢慢翻开相框。

那些年蝉鸣的夏日里值得独家珍藏的回忆，在手里握着，流成河。早被裁剪叠放的过往，顺着岁月的洪流乘白马而去。他不会再是小时候的那个啾啾，摇碎一树的梧桐梦，跌进深深的月光里。

那是一棵大梧桐树底下，一个长相颇为清秀的小男孩皱着眉头，脖子上挂着那根红绳和那只口哨，旁边是同样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咧着嘴笑得阳光灿烂。

顾是蹙着眉头，巨大的光影笼罩着他，像是一层帘幕披在他身上。

你明明是我丢失了十年的小男孩，为什么我却在自己的回忆里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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