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羊（2 / 2）

洋人遮雨棚一样的长睫毛扫过，跟着童迩世的目光一起看向薛翰遣的房门，满脸的毛发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他最近状态不好，多和他谈谈，照顾好他。”把空咖啡杯还到童迩世手里，“拜托了，小猫咪！”

小猫咪，被叫小耗子也得认下，童迩世匆匆离开，好似身后追着一群舞刀弄棒的绿林好汉。见过好几面之后翰威先生才来了个下马威，这个时机很不对劲。刚见面就立威，说明把童迩世看做黄鹤宜的人，事先敲打敲打；现在才立威还故意放出那么瘆人的煞气，症结要落到薛翰遣对童迩世的态度上，亦或是薛翰遣的身份上。

手捧一枚玳瑁拨子，油滑光亮，翰威先生随手带出来了，嘱咐放回薛翰遣枕头底下。童迩世越回想越发现自己的的确确、非常非常、碍眼。手柄已被握出印来，下方磨成了圆润的扇形，不知哪国哪件哪根弦上得来的这枚拨子，如今只弹一件乐器-薛翰遣那瘦韧凸出一对蝴蝶骨的腰背，只奏一个调子-安眠。薛翰遣还承担着美国方面的事务，他的睡眠时间分在白天午后和凌晨初熹，入睡难且睡眠浅。

翰威先生即便拥有这栋建筑里所有的一切，还贪婪地夺取一秒一秒属于管家那可怜的睡眠时间。有了童迩世接待，提前一刻钟踏入卧室，薛翰遣解开高领封喉的衬衫扣子，揉着满脑门子的信息，跌在床上瘫成一团。

翰威先生脱了外套甩给童迩世，床沿上踢掉鞋子，温热的身体覆上蹙眉搵额的薛翰遣，“别闹！”又是一番肢体纠缠。挣不脱的管家微喘着，不轻不重剜了主人一眼。

只是睡前吻而已，他们办事时间很随机，只有薛翰遣的睡眠时间神圣不可侵犯，别问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童迩世把自己当做壁角瓜棱瓶中缠在虬枝上的紫牵牛，仰着一张粉面傻呵呵地卖呆，白日宣淫的都不以为然，他这个来取经学习的用不着赧颜。

“我说别闹了。”翰维先生窝在两片蝴蝶骨间透出轻笑，蓬乱的胡子起劲蹭了蹭薛翰遣扯落衬衫的裸背。薛翰遣扫了一眼作壁上观的童迩世，带上了薄薄的愠怒，脚尖一翘插入翰维先生膝盖下方，腿一钩，单手撑榻，腰身一拧，揪着那头蓬松的毛发把翰维先生压在身下：“我要睡觉！”翰维先生满口答应着，仰起他的长脖子，胡须搔弄薛翰遣的喉结。薛翰遣又拉了拉手里的毛发，若再不老实，一口便咬下去。“皮带，睡觉不嫌硌吗？哎，别咬！”

后来怎样，童迩世没看到，他要去备服丸剂的温水和咖啡。当他轻手轻脚进房时，薛翰遣已经覆趴在竹皮青席上闭了眼睛，衬衫虚扣了三粒，后背半卷着。翰威先生一手支头，一手持黄黑相间的拨子在怀里的裸背上刮着。眼也不睁，偎在翰维先生身上服了药，薛翰遣躺下入眠了，那枚玳瑁拨子就这么被随手带出来。

童迩世适应的很快，愤而离开是刚开始的想法，现在的想法么，是掏出小本本记下来，原来人和人之间还能如此亲近。耳鬓厮磨、肢体纠缠早就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他原想过的举案齐眉和父慈子孝在这份现实的亲密面前显得那么苍白虚浮。一直以来他以为生理需求只需软玉温香的女人，治国齐家靠力拔山兮的爷们。以前勾画萦绕的剪影都似一片片纸，握不住提不起，没有温度。

星疏月朗，洋牡丹芳香依然。起居室宽大的欧式沙发上，银红色斜襟睡衣的薛翰遣大腿上枕着一个脑袋，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童迩世有点懵了，外国人剃了毛都会变好看吗？

竹柄鹅毛棒轻巧地搔着耳道，翰维先生脸上写着享受，喉间微微溢出呻吟，原来蓬乱的毛发下又是一张妖孽的脸。怪不得薛翰遣偷偷告诉他说洋人滋味挺好，就是一点不好，毛多，塞牙。

拒绝了童迩世的帮忙，薛翰遣扛起鼾声已起的翰维先生，把垂落的脑袋拨入自己的颈间，步入那间缀满西式帷幔的寝室。

童迩世知道一杯浓茶沏好，薛翰遣就要出来工作。然而这短暂的时刻，关上房门，两头本是嗜血的兽温驯、绵软如羊般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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