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从哥隶属于参谋团,士兵不扛枪时可以闲着,但像从哥这类年轻小文官却不敢偷闲。每天早起在防线走一圈,又到处打探消息。
虽然派出的巡逻队总没有收获,但到底文件是参谋团呈上去的,没有报告和材料,要算的也是这群文官的账。
所以三个月来,从哥也算对蜥蜴城有了个大概的、模糊的认知。
蜥蜴城作为苦山最大的城市,比邻一个浅海,浅海上有些渔船,但渔民早就不知去向。估摸着有的回到山坳里的村寨,有的早些年就乘船跑去了更穷苦的国外避难。
蜥蜴城满打满算有五个山寨,分立于不同的山群。每个山寨都有自己的寨主,仗打不进去时,政府也想过谈和。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见着他们的首领。
五个山寨似乎达成了一致,反正就是不会出面支持新政府。他们的人不出去捣乱,但外面的人也别想着进来干涉。
无奈之下,只好继续按兵不动。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新政府已经建国,但这里却还不投降,怎么说都是一根心头刺。
从哥跟随的这支精锐部队就是要把这根刺拔掉,这一回也不招安了,倘若他们再不出来谈数,那硬着头皮也要清扫。
上头的意思很明确,你们他妈的一群乌合之众,杂牌军都谈不上,老子扛枪的怎么说都比你射弓弩的强,就算三个人干你一个,也要把这里铲平了!
所以这么想来,从哥和他的秘书阿言被掳走就不奇怪了。
这些苦山猴子不熟悉外头的人和语言,也不清楚士兵们学过的战术,所以要知道什么情报,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抓一两个活的过来问。
之前就已经抓过,但估计是被他们折腾死了,所以又过来抓新人。
从哥和阿言就是那俩新人,幸运的是没死,不幸的也是没死。每天除了拷打,反反复复就是用臭青的通用语问那几个问烂了的问题——外面的人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多少火力,有什么计划,打算从哪个点突破。
来的人每一天都不一样,但对两人进行的拷打却如出一辙。你不说,我就打,打到你说,打死了就再抓新的。
第一天从哥觉着自己能英勇一下,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英雄事迹听说不少。他怎么说都是个军校的高材生,这点皮肉之苦还是受得的。受不得也得咬牙硬顶,否则也对不起自己在军校里宣的誓和吹的牛逼。
第二天从哥有一点动摇,毕竟实在太饿了。不给吃还好,给了一个硬馒头和一点水,反而让胃蠕动得更厉害,饿得头晕脑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但他还是有自己的倔强,所以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抿着嘴偏着头,直到就这么失去知觉。
第三天他动摇得更厉害了,倒不是说自己肉体受不了,而是他的小秘书阿言受不了了。阿言的脸都给扇肿了,浑身都是血痕。他们不如苦山人耐寒,虽然是南方,但大冬天的剥了衣服还泼了冷水,那冷就是刺到了骨头里。
阿言的伤口迅速地被冷风吹成黑色,眼泪都流不出来。他耷拉着眼皮支吾着,说不清楚话,也抬不起头。所以从哥只能暗自祈祷快些晕过去,无论是阿言晕过去还是自己晕过去都好。
阿言晕了,就不会发出那些令人心悸的呻吟,自己晕了,就不会备受精神的压迫和心灵的负重。
就这样迷迷糊糊熬到了第四天,两人都没死,但两人都不太成人样。
外头的炮竹声更大了,犹如雷鸣压顶。烟雾从窗户钻进来,熏得从哥的鼻子里都是火药和鲜血的味道。
今天给他施刑的两个人似乎也按捺不住想要加入庆典的心情,甩鞭子甩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还往外头瞅。
过不了几分钟,果然有人推门叫他们一起出去。那两人便得了赦免似的,把鞭子一丢,摔上牢门,忙不迭地钻进了烟雾中。
从哥抬眼看阿言,阿言的口水混着鲜血滴在了地上,在脚边形成小小的一滩。烟雾更浓烈地钻进牢房,噼噼啪啪的声响就像耳光甩在两人的面颊上。
从哥用力地喊了好几声,阿言才从炮火声中听到呼唤,勉强地扬了扬脑袋。
从哥说,撑住。
阿言用尽全力地点点头。他张张嘴想回应,可还没等从哥听清楚他吐的字音,房门又被踢开了。
那两个男人折返回来,左右打量了他俩一会,随即把阿言从木桩上取下,连拖带拽地往门口拉去。
阿言慌了,从哥也慌了。从哥卯足了气力,扯着沙哑的嗓子嘶吼起来。可是那两个男人都没听见,把阿言踢出门外后,门一关,又消失在烟雾中。
烟雾里似乎有阿言的喊叫,但烟雾太浓,炮竹太响,绳索镣铐太紧、太冰凉,从哥无能为力。
从哥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牢房里,听着屋外炮火的声音。他不停地对着门口喊,喊到炮竹声小了,人声小了,烟雾散了,也没人进来。
他害怕了,这是比在自己身上挖一块肉更可怕的事。
所以当那个人推门进来时,从哥只想从他的身上找到阿言被残害的蛛丝马迹。从哥已经很虚弱了,但他仍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来者。
这是他第一天到山寨时见过的、坐在群魔乱舞后头的那个男人,他仍然披着那件动物皮毛做的大衣,腰间还别着一把弯刀,上面还镶嵌着蝾螈的图腾。
他在门口站定了一下,找到从哥的方向后,慢慢踱步走来。
他让跟着自己的两人在门口等,独自一人靠近从哥。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从哥勉强听得明白的通用语说,外面到底有多少人。
从哥不答,他咬紧牙关,恨不得用眼神从对方胸口挖出内脏。
他又问,驻扎在哪几个位置。
从哥还是不答,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直视着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睛。
然后他的脸颊被扇了一耳光。这一巴掌来得毫无预警,力道凶猛,打得从哥的耳朵嗡地一声炸开,嘴角的唾沫也含不住。
那人还是不动,他稍微等从哥回了回神,继续说,你不讲,你们也攻不进来。我们就这样耗着吧,看谁先耗死谁。
说完他再等了几秒,确定从哥没补充后,抬步朝门口走去。
从哥的目光追随着他,等他快要够到门口时,从哥突然哑着嗓子喊道——“你放了阿言。”
那人站定一瞬,回过头来,没接从哥的话,反问——“你说什么?”
“你……你放了阿言,”从哥的牙关咬得咯咯响,冰凉发抖的手指搅在一起,“你别杀他……你、你不杀他,我就告诉你驻扎点。”
其实从哥有可以招供的东西吗?没有,他和阿言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但他要确定阿言没事,或者说他得找个方法,拖延这群冷血无情的苦山人对阿言施暴的进程。
他不敢想象阿言的肚子被剖开的模样,更无法接受他的鲜血沾染这些苦山人薄薄的嘴唇。
那人愣了,定定地望着从哥一会,突然笑了,他说好,不过顺序要换一下——“你先告诉我驻扎点,我确定没错了再放了他。”
“我不知道。”从哥说。
那人点点头,说哦,好吧,“那估计你的小秘书要被吃得七七八八了。”
说完再没停留,带门离开。
从哥心头一窒,连忙再次扯着嗓子喊道——“等等!等等……”
门要关不关,门缝里**来的光线静静地打在木质地板上。
几秒之后,光路扩散。木门吱呀一声,重新推开。
“别和我讲条件,”那人站在门边,脸上的表情像被水泥浇筑过一样僵硬,“吃一个人可以花费很长时间,不要让你的小秘书缺胳膊断腿地跟你回去。”
从哥服软了,他胡乱招供了几个点,那人便让帮手把他放下。但解了手铐却不解脚镣,端来了水却没有食物。那人敲敲桌面让从哥吃,自己则表示印证了猜想,他就把他的小秘书完璧归赵。
随即他马上派人出去溜达,当即就要看看从哥有没说谎。
从哥心说完了,苦山人办事效率有点高,外头的庆典还在继续,这头的公事也不落下。
他捧着水喝了一点,寻思着怎么再撒一个谎把上一个谎给圆了,那人就坐下了。
他坐在从哥旁边,衣服一扯,毛皮扑扇出一股带着腥味的冷风。
那人也不说话,就在从哥旁边抽烟。抽完一根,给从哥添点水,再抽一根。
屋外的炮竹时而热烈,时而寥落,远远近近,昭示着那巨大的蝾螈来到跟前或远至街头。
从哥来自国家的中部,气候宜人,四季分明,是鱼米之乡,到处都是小桥流水。他没见过蝾螈,只记着刚到苦山时一块大石头上雕刻着一只像是蜥蜴的玩意。
一同来的老兵说这就是蝾螈,是苦山人的信仰。相传上古时候蝾螈带来了火,于是苦山人便从火种开化,学会了耕种,捕猎,烹调,在这个三天两头就被台风肆虐的沿海地带,烘出一片干燥且适宜生存的土地。
巨大的蝾螈石头后,是一架铁索桥。铁索桥再往后,藏匿在葱郁树丛间的是一座浮在水面上的长廊。这长廊似桥非桥,横跨水面,却有屋檐遮蔽。小两层就这么建在上头,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二层上规律遍布着弓弩台。
老兵又说了,喏,这也是蝾螈带来的。蝾螈大战水怪,横空飞过,便出现了这么一座桥。大风大雨掀起大浪,在这桥上却可安生。别看它是木头的,也不知道这里的猴子用了什么涂料抹了一层,几十年不腐蚀,不坍圮。
这里的风雨来得又快又猛,要赶集了来不及回去,突然天降大雨,那就得躲到天桥上了。
从哥被抓进来之后,也透过窗户看到过这样的天桥。
苦山有不少这种桥,拦在群山的周围。从哥断定自己靠近边界,只是靠近东南西北的哪一个边界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他再往屋外望,却什么都看不着。
屋外仍然弥漫着浓浓的雾气,远远地,似乎还能看到燃起的大火在欢快地跃动。
蝾螈艳美,最终会由一把火将它送走。老兵告诉从哥,所以当你看到他们敲锣打鼓,燃起冲天大火时你就知道——“他们要血祭了,一边烧,一边祭。鲜血唤来先祖的庇佑,来年必得风调雨顺。”
从哥感觉有些冷,捧着碗的双手微微打颤。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凉水的缘故,那冷从脊椎一直漫上来,让他的牙齿也不住上下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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