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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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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生不出一个半个。他怎么有立场阻止别人这样,怎么有权力以外乡人的身份干涉苦山的习俗。

可他的头好痛,心脏好痛,四肢百骸都痛得难以自持,那痛是自内而外的,让他浑身发抖,战栗不已。

同时他也觉着可笑,他觉着自己是个**,他**地爱着一个蛮人,**地被自己的感情感动,**地以为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

他真的太傻了,傻到以为陪伴阿大度过了征战的岁月,对于彼此来说就是不可取代的,不可动摇的。

可现在阿大告诉他——不是,他始终是一个外乡人。一个不过长得好看,闻着香的外乡人。

现在是物以稀为贵,往后他甚至连稀少都谈不上,又何来珍贵。

阿大说完,见着从哥愣愣的,他又把筷子拾起来,准备继续吃完这如同嚼蜡的一餐饭。

但从哥看不得他的无恙,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扬手就把木桌掀翻。

餐盘掉了一地,饭菜泼洒得到处都是。从哥踩过饭菜,一把揪住阿大的衣领,厉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喜欢我,这就是你喜欢我的表现,是不是!”

如果阿大说“不是”,那从哥会顽固地质问下去。而如果阿大说“是”,那从哥也能说出更多的反驳。

可惜,什么都没有。

阿大的沉默击垮了从哥。

他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从哥就已经溃不成军。

从哥放开了他,而阿大在位置上坐了一会,最终拿了烟,走出门外,剩下从哥一个人伴着一地的狼藉。

他怔怔地望着地上的饭菜,猛然觉着自己就像打碎的碗碟。他被摔得四分五裂了,简直让人心生厌恶。

阿言是在傍晚时分跑来的,他一溜烟地钻进了院子,一个一个房间找去,最终跑进了阿大和从哥的卧室。

他神情很慌张,可见着正在收拾衣物的从哥,他又一时不懂怎么开口。

从哥仍然在气头上,他把自己简单的衣物塞进小包裹,每一下动作似乎都要把手中的东西摔进地狱。

阿言搓着手纠结了好一会,才怯生生地问——“我……我听乌鸦说你和阿大打架了。”

从哥不理他,也不看他。他的东西不多,唯一珍贵的就是一支杀过士兵的手枪。

他要把这玩意好好留着,以后甚至要搞个相框裱起来挂墙上。提醒他谁他妈认真谁输,谁他妈动感情谁是**。

阿言又搓搓手,往从哥的方向凑近一点,继续小声地问——“你……你怎么打得过他啊,你们有话好好说啊,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从哥轻笑,他说乌鸦没告诉你吗,阿大不是什么都跟乌鸦说吗,乌鸦早知道阿大的打算了吧。

“乌鸦没说……”阿言小心翼翼地道,顿了顿,更加小声地补充——“是……是娶亲的事吗?”

从哥再次轻笑一声。他还想继续收拾东西,但很遗憾他已经收拾完了。

他此刻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说话,可阿言怎么还不走,阿言不走他就定不下神,他就没法让自己静一静。

“阿大可能只是胡说的,”阿言嗫喏着,往从哥身旁再靠了靠,“他怎么可能娶亲啊,乌鸦都没说娶亲啊。”

“那是乌鸦实在,厚道,”从哥怼了一句,“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乌鸦那么老实,那么重情义。”

阿言咽了一口唾沫,觉着这并不是讨论乌鸦的好时机,又把话题调转回来,接着安慰——“可能阿大只是有个想法,那……想法又不是现实,他到时候肯定娶不成的,乌鸦都说了,阿大喜欢你喜欢得要紧,他怎么舍得——”

“那是因为现在只有我一个,”从哥一针见血地挑明,“他自己心里头清楚得很,现在没了我,以后他妈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这话分明是要怼阿言的,可不知为何,从哥说完之后竟胸口一堵,眼眶又疼又胀。

阿言不敢激怒从哥,怔怔地站在旁边看从哥胡乱地摆动自己的行李。

他本来就不会规劝人,一般都是别人劝他别哭,所以他没经验,他也被弄得手足无措。

可他看得出从哥的难过,那难过透过了故意彰显出的愤怒,洋洋洒洒地在卧室里翻腾。

到了最后,从哥实在没有东西可收了,又胡乱地掏衣袋找烟。可找了半天才想起来,烟被阿大拿走了。他留给了自己一个冷漠的背影,却他妈连根烟都没留给他。

阿言摸出自己口袋的两根,递给从哥,再帮从哥点上。

从哥深深地呼出一口烟气。

阿言咬了咬牙关,他觉着阿大是欺负从哥了,所以他一定要说点什么来让从哥舒服一点。

比如——“从哥,你……你不要哭。”

阿言确实没有经验,他这话不仅没能安慰从哥,反而让从哥又一次燃起了怒火。

他猛地扭头看向阿言,低吼道——“我哪里哭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我他妈会为这逼人哭?我——”

羞辱和愤怒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从哥的动作大得烟头都掉了。

可他没有说完话,后半句都没来得及出口,脖子便被房间里那双无形的手摁住,狠狠地掐着咽喉。以至于他蓦地一哽,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天晚上阿大没有回去,阿言也没有回去。阿大和乌鸦待在一块,阿言则始终陪着从哥。

乌鸦很焦虑,一直在屋后踱着步子。阿大则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喝到浑身皮肤发红。

乌鸦说阿大,你这太伤人了,这么伤害他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怎么一定要他走呢,他跟你不好好的吗,你们感情不一直挺好的吗,怎么说吵就吵,还动起手来了呢?”

是啊,他跟着自己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他走呢?

这个问题于从哥第一次提到家乡起,就一直徘徊在阿大心中。它就像是一团不肯散去的阴云,让阿大的心脏越来越重。

一开始不过因为山鸡才和从哥接触,可接触到现在,从哥就是他心头的一块肉。从哥有多恨阿大,阿大就有多恨自己。

那些话说给从哥听不过一次,却在阿大的心里头彩排过无数回。每一次彩排都像一场炮烙,等到把皮肤都烫出了痂疤,才能真正道出口。

阿大明白从哥有多难过,因为他也一样难过。可他更明白从哥是什么人,明白从哥到底应该回归怎样的生活。

战争打的时候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没法考虑。但现在战争结束了,苦山在变,局势在变,怎么样对从哥更好,这不用说都能想明白。

“人家家庭好好培养一个知识分子,不是留在苦山这逼地方遭罪的。”阿大呼着酒气道,“他在这里能干什么,他的知识能派什么用场。他自己都知道他不会有好的生活,除了我是他的一个盼头外,苦山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乌鸦不认可,他停下踱步,坐到阿大身边,也闷了一口酒,“那你也不能这样伤害他,他帮了我们那么多,你这样讲,他……他做的一切岂不是个笑话。”

“那他就不会想着回来了。”阿大说,“没有惦念,他的步子会更轻一点。断得干净,对我和他都有好处。”

阿大感觉得出从哥的动摇,从起先的让阿大跟他走,到后来阿大不走,自己留下。

现在从哥或许无法估量这样的牺牲,但再过个五年,十年,那些与他同期的人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时,从哥再想后悔,就为时已晚。

长痛不如短痛,只要从哥不再回首,日子继续往前走,痛都是可以被时间治愈的,情感也是可以随之淡化与遗忘的。

人心何其柔软又何其刚强,即便当下被戳得通体伤痕,也始终能自行痊愈。

“你打算如何处置小言?”阿大把酒壶拿过来,问道。

乌鸦愣了一下,嘟囔,“反、反正我不让他走,反正我不要这样。”

阿大笑了,他笑着摇摇头,道了句“那就随你”,把剩余的酒喝光。

月色真他妈敞亮,亮得把阿大最不见光的心底都照得透彻。他曾在这样的月色下和从哥表明过心意,如今也在这样的夜色下反悔当初的誓言。

“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乌鸦也有点喝醉了,他最难相信的就是阿大真的说要娶亲。前段日子阿大告诉他时,乌鸦都以为是个玩笑,谁知阿大还真这么放话了。

这事情虽然道理上可以不和契弟商量,可人情上却没人会直接忽视契弟的感受。

而显然,阿大没有把后半句和从哥说明。

阿大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他望着月亮出神,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脑子里盘旋着乌鸦的问话,那问话问到了好久之前,他和从哥见面的那一天。

那一天从哥浑身是血,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那一天从哥洗了干净,身上的伤也上了药。

那一天从哥手臂扎进了刺青,晕晕乎乎地架在阿大肩头。

那一天从哥抱住了他,狠狠地抱住他。他说对不起啊,对不起。

阿大用力地咳了一下,再抹了一下脸。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了这个问题想了多久,没有意识到乌鸦已经沉沉睡去。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阿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不能留。”

月亮猛地模糊了,不知道是不是晴空突然下了雨,让它和云雾融在了一起,叫阿大什么都看不清楚。

TBC</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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