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1 / 2)
【四十八】
族地里的一处客居小院坐落靠南,只有不会说话的小动物知道那里的四季光景,庭内的草木恣意生长摇曳生姿,引来蝴蝶的流连忘返。上官族地内没有主人亲自设计的花园,多的是练武场地,这片无人问津的庭院成了一份特殊,独一份的风光万千,没见过里面的主人出来过,打扫日常的仆役却是不少的,更换的更是分外勤快,像是在遮蔽着什么。资历老一点的仆役知道里面人的重要性不敢私下议论,新来的仆役总是好奇的心痒痒,私底下对那里面的所谓不存在的人谈论的版本有好几个,直到被万俟管事逐出几个后才稍显安宁,事情不了了之,小院里的人成了大家忌讳莫深的话题,更多的只是知道那是族长下过命令谁都不得靠近的庭院,神秘的连族长夫人都不行。
小院在那里摆着,也有杂役仆从的走动,里面自是住个人的,只是那人的身份不好公开,也就被这么默默养着,小院主人性子怕生,更是省的,只有族长会时不时地来看看,近一个月来,更是愈发频繁了些。
“这几日寒毒发作过吗?”上官清有几日没来了,到底是个族长,大小事情都得过他的眼,各项决策也都得得到他的首肯才能通过然后实行,昨日熬了个通宵把近来紧俏的事情都处理完,腾出来一个早上,周身妥帖的跑了过来。
“没”木云生显然是还没睡醒,衣袍都是闭着眼挂在身上的,倚着门框打了个哈欠。
“睁不开眼了?”上官清的视线下意识的移开,等反应过来时又略发僵硬的直视,怎么看怎么古怪。
“你来的太早了”木云生现在完全睁开眼都是费劲的,困得不行,鼻音都跑了出来,憨憨的像是撒娇。
上官清一愣,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让木云生做到这步真的是十分不易,褪去他那些不必要的惶恐不安,放下无谓的防备,轻松地暴露自己的懵懂,总是能容易惹他发笑,他本不是个爱笑的人,遇见他却总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我还想睡”以头为支撑的木云生低声说道。
“起来晨练,然后吃饭”
“半个时辰”木云生挣扎道。
“不行”上官清立刻回答。
“三刻钟”
“不行”
“一刻钟”
“不行”
木云生:……
“你都已经坚持了半个月了,不可半途而废”上官清眼看着人就要滑下去,伸出手本来想去扶住,转念一想,改变方向,快速的的敲了一下木云生的脑壳,也是有些忐忑。
木云生本来是半懵半醒的状态,突然被这么一敲,愣了几秒,闷声不响的蹲下,捂着脑袋哼哼呜呜的出声。
倒是没有出现排斥,不喜的迹象。
上官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那点对自己好几日没来,担心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感情倒回原地的不安顿时消失。
低头看向木云生蹲在地上哼哼着不肯起身,声音却是越变越低,估摸着已经困得神志不清了,上官清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知道刚才他根本没用多到力,力道是收着的,刚好就是能把木云生弄醒,控制的好好地,怎么也不会是把人敲哭,看来这人就算是失忆了也不会改了爱演戏的毛病了。
“你再蹲会儿就起不来了吧”上官清索性也蹲下,好笑的拉扯了一下已经不再发声的木云生的后领。
“……我不行了”等了好一会儿,上官清才得到一句话。
“你可以的”
“不行不行,半条命都没有了”
“快起来”上官清企图把人拉起来。
“真不行”木云生整个人都垮了,脸深深埋进双膝。
上官清拉了两下没拉动,不敢再多用力气,怕抻到木云生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听话去晨练,晚上我带你出去”
木云生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除了药物上的供给,上官清一直觉得坚持锻炼也一并重要,之前对木云生的态度还不明确时就这么想过,那时不好付诸实践,现在时机成熟,也能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这项活动被提上日程。
“能去哪儿?”木云生抬起半张小脸,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歪着头问道,他一个人待的太久了,能出门这个诱惑对他来讲完全能克服他对晨练的抗拒。
“你想去哪儿?”上官清反问。
木云生重新把头埋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听唐公子说过,永宁城有灯节,会有灯火万千,是不是?”
上官清想了想,点点头。
“那今天晚上有吗?”
上官清算了算日子,又点点头。
“那去看灯节吧!”突然亮起的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上官清又迟疑了,不过只是一会儿便点头说好。
“我这就去锻炼”木云生傻乐着站起,却因起的太快,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栽倒。
“小心!”
木云生胡乱的抓住什么了,稳住身形。
“额,没事,我就是蹲太久了”眼前笼罩着的像是黑沙的存在,又像是无数个细小的黑色飞虫,充斥在他目能所及的每个角落。他其实已经有些习惯了,因为就算是有时走着走着路也会突然这样,只不过那时他是惹人厌招人嫌的存在,哪像现在会有人因为他的不舒服而担心。
强撑的意识抵不住孱弱的身体,木云生脚下发软的向后摸索着贴上门板,等待着黑暗的褪去。
“怎么了?”上官清虚扶着木云生进屋,他知道木云生身体有问题,但他又不是正经专职从医,单从脉象来,他也得不出什么,还不如直接开口询问。
“没事”木云生现在看不见,只能从手臂上传来的热度和声音的来源上辨认上官清的位置。
“你看不见?”上官清一下子发现木云生看向他眼神不对,眉头一瞬间就拧成了结。
伸出手在木云生的面前晃了晃。
手臂上热源的刚一消失,就听到上官清的询问,木云生心里一慌,他没说过他有时会看不见这件事。
“嗯?怎么了”木云生尽力的表现自己没事。
上官清原本的好心情都没了,眼神一点点发沉。
刚刚木云生看向他时,是头先转动的,不是眼睛。
“什么时候开始的”上官清摆正木云生的头,问道。
“啊?”木云生茫然出声。
还想隐瞒?
上官清的脸色完全沉下。
“眼睛,你的眼睛,什么时候开始看不见的”
“……一会儿就好了”木云生呐呐道,一边说一边伸出自己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可以看到光了,就是还有些模糊”
“我问你什么时候”上官清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一直都有……”
“什么?!”
“一直都有,它总是反反复复的,只是之前看不见的时间没有现在这么长”木云生一恢复视力就看清了上官清沉如墨色的那张脸,声音越来越低。
“为什么一直不说”上官清双眼紧紧盯着木云生,语气里隐隐含着怒气。
“我自己也找过大夫,大夫说只是缺少血气,没什么的”木云生解释道。
“你找的大夫能看出什么?”上官清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他找的大夫,木云生从来到永宁到进入族地,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下,说找过,那只能是他还在声乐坊的时候找过,可那里的大夫医术哪里比得上上官族地的?更别说他之前还费力的带顾爻枫过来一次,他虽不看不惯顾爻枫,但顾爻枫的医术是毋庸置疑的,能得上一代鬼手神医的栽培指点,顾爻枫的医术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可就算是顾爻枫也没提起过木云生眼睛会暂时失明,他了解顾爻枫,就算他们二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在对待木云生一事上,顾爻枫绝不会马虎大意,他没提,只能说是他也没检查出来。木云生的身体脆弱,有暗伤和寒毒,从婉儿哪里得来的消息,要是他真的进过万蛊塚,那体内必定还残留着蛊毒,这三种伤病都存在一人体内,上官清才不会相信木云生时不时会看不见只是因为气血的亏缺。
“今天别练了,你好好休息”上官清当即说道。
“真没事”木云生拗不过上官清,只能一直重复这三个字。
“有事”
“我现在好了”
“那以后呢”上官清说道,“我去叫……”
“那晚上还能出去吗?”木云生拉住上官清的一侧衣袖。
“晚上,我还能去看灯火吗?……和你一起”
上官清闻言叹了口气,把袖子从木云生手中拿出,“一会儿,一会儿再说”
“……哦”看着被掰开的手,木云生缩进被褥,有些失落。
是他有些飘飘然了吧,虽然上官清最近对他很好,但木云生一直都是没那么相信这样的状况能存在多久,也许过了今日他们就又会恢复到之前的那样,他又会对他变得冷漠,这次的好也就到刚刚他开口要求为止了吧。木云生很快闭紧了双眼,他那有看起来的那般真的无事,他心里的敏感多疑容不得半点刺激,以前是没人在意,当然,木云生也不觉得那些人值得他去在意,可上官清不同,不论是他在追寻失忆前的自己,还是只是对现在相处,上官清的影响力的都是巨大的,木云生没办法抑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上官清但凡对他好一点他就高兴地不得了,能让他不管不顾旁人的流言蜚语,而上官清一旦冷淡下来,那他之前故意忽略的一切都会变本加厉的翻涌如海,他不敢去和上官清说这些话,哪怕上官清表现的比之前更在意他他也不敢,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心底。他是没有之前的排斥与人交流,也不会因为什么动作就惶恐不安,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敞开了心扉,他是开朗了很多,但开朗背后背负的心理压力却是一点不少,尤其是上官清总是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木云生珍惜现在相处时的温馨,却也会让他更加恐惧两人冷淡的开始。
上官清永远不会不知道,他无意的一句话会在木云生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浪,会让木云生对下一个晨阳的升起产生多少种昏暗的可能。
木云生从不没有提起过他的压力,有人可能觉得这是矫情,可那些并没有经历过生活阴暗,对未来绝望的人啊,有什么资格去说“这有什么啊”这样的话。初在声乐坊的时候木云生就遇见过,是,是他的“假清高”惹得一些人对他有了兴趣,可也是因为他的清高这让他的生活变得艰难,不管是那个客人也不愿意自己花钱陪酒作乐的人这也不会,那也不做还一直不让碰吧,他虽然有一张好容貌,可却一直都是声乐坊内的一个杂役而不是坊内某一位红人,上官清能在台上见到他也不过是因为他那张脸给了他一个登台的机会,杂役的身份是不变的,这个身份好,因为他是杂役,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对他做些什么,这也是调教人的一种手段,对那些进了声乐坊还端着身价以为自己还是自己的那些人来讲是一段必经的路途,木云生是被捡回来的,那里有什么身份,要不是那张脸实在是吸睛,坊内的主人也不会这么对他,只是这样的经历在木云生的心里产生的印记结合了他本身的敏感逐渐变得极端。
这份极端在有人对他好的时候,很难以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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