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执尔释(1 / 2)
甘露又道:“如果真能让那些妖怪也再不行凶,不是就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吗。”
吉昌披着宽大的漆黑斗篷,甘露完全看不到他的样子。
不过即使他摘下遮住面庞的黑布,也只能看到吉昌那只剩零星碎肉的面庞。
他的脸早就再也不能做任何表情,不能传达任何情绪。
他没有做任何动作,甘露看着他站在那,平静地说着那些既绝望又残忍的话。
这是因为冷漠,还是悲哀呢。而自己说的这一大段话,也不知他到底能否听进去一二。
甘露已经再猜不出他的心情和想法。他早就不是,也再也不会是那个会把所有想法所有情绪,一切不甘、愤怒、感激、脆弱都直白的告诉自己的孩子了。
“你知道你现在说法有多可笑吗。你是甘露之神,生来强大,当然可以这样事不关己的说原谅,说不求取。因为根本没有谁能威胁到你,而你想要如何,想要得到什么都轻而易举。”
吉昌这样说着,语气却也不带嘲讽,仍留着三分尊敬,像是真有些为甘露的天真想法感到无奈。
“你那么推崇人类的学说,那有没有听过一句他们曾经流行的老话,只有什么都有了的人,才能故作轻松的说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妖类中的风气思想和吉昌的那些经历,早已让他的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又岂能是几句话就能说服他改变的。
甘露哀叹一声:“即使你因为一些妖或者人犯的错,遭遇了危险,不得已求助于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也不代表你就必须要终生都沦陷在这些东西里啊。”
“我只能这样,非得要如此不可。”
无奈,迷茫,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是甘露决定保护妖怪之后,陪伴她最久的感受。
她虽然有强大的力量,但却并没有靠它得到过本有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除了少许的,成功帮到妖类之后的喜悦,甘露就只能长久的与这些悲哀为伴。
是漫长的无奈中一声力竭的长叹,甘露明知已经无力转圜,还是低声问:“难道,你觉得妖就永远不能像现在的人类那样,彼此永不为敌,共同寻求自在喜乐吗。”
“当然不能,妖类积仇累恨,都是独来独往,只肯为自己死,绝不为他者牺牲分毫。”
“积仇累恨,人类过去又何尝不是积仇累恨呢。如今,都做冰雪消释,成云烟往事了。”
吉昌忽然道:“人类如果真的再没有半点仇怨,苗知明也就不会到你的身边来了。”
“那是,那不正是因为人妖之间本不该有的敌对。妖的杀戮,人也会因为失去同族而悲痛,所以……”
仍然是沙哑的声音,“所以他们寻仇,你也寻仇他们,你杀了她的全部家人。不管是那些人类还是你,不也还是偏袒,还是放不下对性命的执念。
“还有她的那把琴,那把凤梧,那是青萝女杀了梧桐制成的。你说寻仙问道就能得到解脱,再没有一点痛苦。那梧桐为了做神仙连命都不要了,这还不算是欲望吗,这也能算是没有痛苦吗。”
吉昌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了,他们两个彼此之间都不可能接受对方的想法,说再多,也只是无谓的牵扯。
“你要拦阻我,除非我死。我现在不如此,日后早晚也要如此下场。如果你一定要拦,那么早几时晚几时也有没多少分别,你现在就可以动手。”
吉昌又复启动阵法,法术一起,摄魂夺命,林中马上遍是鬼哭声,呜咽不绝,直传到骨林外。
“吉昌……”
吉昌,这个名字是甘露请青萝女帮她想出来的,是个寓意吉祥的好名字。甘露把这个名字作为第一个礼物给了吉昌。
可惜寄希望于祈祷这种飘渺的东西,往往并不能换来期待中的好结果。
可叹善因哪能完全不受恶业侵扰,如愿种出善果。
吉昌已然再难放下执着偿还恶业。
满心只有戾气仇恨争夺,妖也好,人也罢,又能如何让他懂仁与善呢。
他既不知,我能如何。
善恶生死彼此不能相助,不过,只能顾好自己那份罢了。
林中□□哀鸣之声更加令人胆寒,都是因为这夺命的阵法。
吉昌已经有了布置这等阵术的力量,却仍远远不觉满足。
五蕴一生,有了欲壑,那就再难填满了。
知明曾经问自己,妖类能可跟如今的人类一样,都放下执着机巧心,寡欲脱俗,得到解悟自在的机会。
而自己曾经答她,或许。
或许可以,但那要如何才能实现呢。
碧萝给自己讲经时曾经说过,大道废,有仁义;亲不和,有孝慈。
“道”与“和”难得,人力难以触及,所以只能舍本逐末尽量做到仁义慈善。
但在妖类中,连这微末的仁善都不肯接受,更遑论守持修行。
既然善恶大事难以相助,那便从我自己做起吧。
祭祀天地必有牺牲,既然要牺牲,那也便先从我开始吧。
甘露水做的身形化雾散开,天上雨云骤然更加浓重。
繁密的雨滴落下,这次却不像以往那样凌冽而带着杀气,如春日细雨,柔软而微暖。
吉昌已经做好了被甘露动手杀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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